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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承冰看他似乎在發愣,走到他身邊:「沒事吧?」
「沒事……我只是在想,我們聽到的那聲爆炸。」宋霖看著那塊白布,慢慢說道,「或許,那時候就是……」
「剛剛不是說了嗎?是死於槍擊,然後才發生的爆炸。」袁承冰猶豫了一下,還是抬手拍了拍宋霖的肩膀,「以一敵六,或許對他們來說也是光榮。走吧,去看一眼。」
宋霖點點頭,和袁承冰一起向前走去。
***
半小時後,賀琅到場。
一小時後,夏紅、祁野、林小勇、白曉寧到場。
江北基地調出專用棺槨和殯儀車,停在爆炸現場的旁邊。臨時支起的高強度照明照亮整個炸後遺址和周遭,燈光中央的地面被清掃乾淨,上邊放著蓋著白布的擔架。
所有消防隊員、作戰隊員、醫療人員,以及現場作業的工程車,全部停止了手上的工作。寂靜之中,賀琅高聲道:「肅立!」
宋霖聽出他的聲音帶著顫抖,眼眶發紅,只是強忍著沒發泄出來。男人的眉心緊緊鎖在一起,好像一旦鬆懈一些,淚腺就會隨著情緒崩潰。
賀琅進階後,恢復了正常人的情緒生理反應。只是沒想到第一次負面情緒的強烈影響,竟然是在這樣的時刻。
悲傷、憤怒、自責、悔恨……種種情緒交織在心頭,似乎隨時要爆發出來。但男人只是憋著,紅著眼眶,肅立在擔架旁邊。
「默哀——!」
所有人都低下頭。
賀琅小隊的人站成一排直線,垂著頭,沒人看得清他們的表情。只是在他們腳尖前的地面上,一滴、又一滴,像是雨水一般的豆大水滴砸在地面,在灰燼上砸出清晰的痕跡。
壓抑的嗚咽聲,隱隱傳來。
小型挖掘機、消防車,警笛長鳴。
嗚——!
除夕之夜,沒有歡笑,沒有煙火,唯有送別的長鳴之聲。
長鳴聲持續了一分鐘。
「默哀畢!」
男人帶著顫抖的聲音響起,但在場的人幾乎都沒動。大家默默地看著賀琅上前,將擔架上的白布緩緩掀開,然後將那面目全非的身體親手抱起來。
夏紅撇過頭,抱著白曉寧嗚咽。
她不敢看。
她見過那麼多屍體,見過那麼多斷頭殘肢,經歷過那麼多槍林彈雨和慘絕人寰的現場……但現在,她卻沒勇氣再看一眼自己的隊友。
宋霖走上前,忽然又低又緩地吟誦了一段誰也聽不懂的話。
他用上輩子的語言,緩緩道:
「走吧,苦難追不上你;
走吧,黑暗追不上你;
回到你的夢中去,
回到你最美好的時光去,
回到光明的懷抱中去;
握住她的手,
光明在等你。」
這是曾經記載在史詩里的安魂詩篇,隨著這一句句的吟誦,賀琅抱著的人忽然產生了變化。
焦黑與灰燼從他的身上輕輕飄落,事物開始回歸它原有的顏色。雖然依舊被破壞得衣衫襤褸、千瘡百孔,但那張臉,依舊有大半是大家熟悉的隊友。
黑洞洞的槍口下方,是安詳緊閉的雙目。
夏紅禁不住瞄了一眼,隨口就更忍不住眼淚了。
不止她,幾乎所有人都在抹眼淚。就算本來還勉強忍得住、只是淚水在眼眶裡打轉的賀琅,也有水珠在他臉上划過。看到那張熟悉的臉的一刻,男人就在也沒辦法克制自己的情緒了。
他顫抖著雙手將人放進棺木里。
「阿君!」
一直不敢看的夏紅,這時候終於忍不住跑過來,扒在棺木邊上看自己的隊友。她想說話,但一張嘴就只有抽泣聲,只能捂著嘴,瞪著全是淚水的雙眼看著隊友。
「還有告別式,到時候再……現在先運走吧,不要打擾現場作業了。」賀琅沉聲勸著夏紅,他自己僅僅抓著棺槨邊緣的手卻暴露了同樣激動的情緒。強大的意志力勒令他放開手,把夏紅攔到一邊,然後和祁野一起把棺木抬上殯儀車。
祁野放下棺木,深深看了一眼隊友的臉,眼前忽然浮現他之前趕來為自己拆彈時的畫面。
他說:「我有拆彈資格。」
他說:「手穩點,我可不想拆到一半就和你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然而,他卻用自己埋下的炸彈送了自己最後一程。
祁野不敢再想,抹把臉,只覺得手上都是水。他定了定神,率先下了車。但當他回頭的時候,發現賀琅還蹲在車上,看著棺木。
男人像是在發呆,又像是在思考。大家等了許久,宋霖才上前道:「賀琅?」
賀琅恍然回神般地望回來。
宋霖沒催他下來,只是平靜地問道:「你在看什麼?」
「我在看……他。」賀琅試圖在紛亂的思緒中,找出自己剛剛的靈光一閃,「他為什麼……為什麼,穿著防彈衣?」
沒人思考過這個問題。
發現嚴少君的遺體時,所有人的心情都很沉重,根本沒人去想他穿著什麼、為什麼這麼穿。而且在宋霖的魔法把灰塵污垢除淨之前,沒人能夠恍惚一眼就注意到嚴少君原來穿的是什麼。
他被人那樣近距離地襲擊,甚至還被輕易打穿了雙腳,為什麼要在逃跑時多此一舉地花時間穿防彈衣?
就在大家還轉不動大腦去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還算冷靜的宋霖忽然道:「是不是……要保護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