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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沉沉,他面容冷肅,令人望而生畏。走在崎嶇的小路上,走過一個個石碑,最終停在了山坳處的一座。

  這裡是甘修平按照黃露明的遺囑選定的,石碑比左右的都要嶄新一些。他一路拽著那瘋子的衣領,穿過如浪起伏的野草。

  他今天來,是有些事情想要跟她交代一下,說明白最近他為她所做的一切。包括他是如何揪出謀害她的兇手,千里追擊。如何找出並把她的殺人犯姑父送進監獄,又如何目睹從犯姑姑發瘋。

  “現在她瘋了,我找了最好的醫院,保證她疾病纏身,長命百歲。”陳樺用指尖輕輕碰上那碑上的照片,上面的女孩子面容還很年輕,表情很淡。“可是我還是不解氣,怎麼辦?”

  陳樺把手伸回來,定了定神,粗暴地扯過姑姑的肩頭,目光在那張呆滯僵硬的臉上停留了一瞬,立刻嫌惡地轉開。

  “跪下。”他命令道。

  那瘋子順從地,搖頭晃腦地聽從了。她茫然地看了看眼前的這塊冰冷的石頭,口中發出迷糊不清的咿咿呀呀聲響。

  可是看清那張臉之後,她卻一瞬間喊出聲:“我一點都不後悔!是她鐵石心腸!”

  那個瘋子的眼神清明了,她這樣大聲的地宣告道,絲毫不顧及對面男人可怕的陰冷的眼神。

  她哈哈哈得笑起來:“我想盡辦法去求她,如果拿不到錢我們一家三口都會死,我求她讓我見老頭子一面,可是她怎麼對我這個姑姑的?我就是要殺了她,她就該死!”

  如果一個人瘋了,那麼她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呢?陳樺沒來由地相信,他說的是真的。即使再給她一次機會,她照樣會因為自己的愚蠢,和那個賭鬼丈夫一起謀害自己的侄女。

  他親耳聽到這個可怕的姑姑說:是她該死!

  她的丈夫賭博、偷盜、酗酒、家暴,可是她打死不離婚,跟著他東躲西藏,反而說自己的侄女該死!

  陳樺找到攻擊她的痛點,他提高音量讓她聽清楚:“可是你那個賭鬼丈夫已經判了死刑!你的兒子現在在孤兒院!”

  姑姑全身一片冰冷,她為之謀劃一切的,她的家,她的希望——居然破滅了?

  丈夫告訴她,只有黃露明死掉,他們才能拿到老頭老太太那份遺產,還有這丫頭不明不白掙來的那些巨款,也只能歸他們所有。到時候他們就可以遠走高飛,不再擔驚受怕被追債。

  可是事情敗露了?

  她抱住腦袋,大叫一聲,瘋狂地向山下跑去,荊棘劃破她的皮膚,冰冷的石頭絆倒她,她滾下去了,慘叫連連,可是很快又頭破血流地爬起來接著跑,她總覺得一定要離開那個男人,越遠越好!

  陳樺本打算去追,卻被突然出現的一個身影擋住了去路,“算了,由她去吧。你這樣,難道不是在折磨自己?”

  陳樺停住了身子,看著那人的臉,他來了,意料之中。

  來人正是甘修平。

  他捉住陳樺的手臂,聲音沙啞,病痛的折磨讓他不能像以前一樣中氣十足地說話,“全世界都在找你,可他們怎麼也想不到,你會在這。”

  陳樺看著自己僅存世間唯一的好友,臉上浮出一個苦笑:“我母親,我妻子,我孩子,我朋友,他們全都在這裡,我還能去哪兒?

  ——當年我見不到母親,如今我見不到孩子。

  說要跟我共度一生的人呢?現在也在這裡。

  甘修平仰著臉,轉過頭去,“說不上哪一天,我也會來。”

  陳樺拍他的肩膀,“不,你不會。你是我們三個之中最幸運的一個,你能扛過去,起碼阮頡依還在。”

  甘修平聽他這話,默然無語,半天怔怔地看著樹枝背後的月亮,微微垂下頭,低聲說了一句,“誰知道呢,畢竟是個癌症。”

  陳樺一動不動看著他,看了很久,久到如同一場道別。他輕輕嘆一口氣,抱起手臂,“疾病有治,生死無醫。”

  “這麼多年,你一直幫她贍養兩位老人,人都送走了,也該解脫了。她自己都看得開,你何必呢?”甘修平還是忍不住追了一句。

  久久的沉默。

  他們沒再說話,不久之後,長嘆一聲,甘修平的背影消失在了夜色中。

  仇已經報了,陳樺覺得自己應該笑,可是笑不出來。轉頭想一想那個陰陽相隔的人,他又覺得自己應該哭,可以也哭不出。

  ——正如黃露明留給他的那封遺書中所說,死生為大事,其他都是虛的。恩怨了結之後,是一種致命的空虛感,就好像心臟那裡被洞穿,有涼風輕輕的刮過去。

  快樂的對立面並不是痛苦,而是一種掉進泥潭一樣,全身無力的麻木。

  陳樺重新回到黃露明那裡去,他從放在旁邊的袋子裡拿出了一個盒子,盒子裡裝著他親手送給黃露明的陶瓷兔兒神,不是說能保佑健康平安嗎?全是騙人的!

  他狠狠的把它扔出去,嘩啦一聲脆響,不知道在哪一塊石頭上嗑得稀爛。

  然後又拿出一樣東西,是張薄薄的白紙,看到那熟悉的字跡,他的眼睛微微刺痛,拿信的手也開始輕輕顫抖,這是黃露明在他不知情的某年某月,親筆寫下的遺囑。然後寄放在甘修平那裡。

  那其中的淡漠口吻,簡直讓人心驚。

  “陳先生,如果你看到了這份遺囑,那就是我已經不在了。但是請不要傷心,我並不覺得這是多麼壞的結果。

  人一生喜怒哀樂,放之於宏大的宇宙空間,不過笑話一場,即使重生一遍,也不會收穫更多笑聲。所有痕跡都會被時間抹平,年輕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愚蠢不自知地生機勃勃,可惜我做不到。

  寫故事、看故事,為故事喜悅傷心的人,不過也是一場故事,再努力扮演,再用心投入,也就那樣,人只能自欺欺人,一旦醒了就了無樂趣。

  死了,就是殺青。散場不必道別,歡歡喜喜等下一幕就好。

  千萬別太入戲死去活來,用情太多,也是一把刀,您收著,我受不起。

  再找一個順眼的姑娘舉案齊眉,再說一次誓言也不是難事,熱熱鬧鬧接著演下去。

  好了,就到這裡罷,我也倦了。總之一句話,隨遇而安,別執著。”

  ·

  “不過就是暫時靠著取個暖罷了。說不定哪天就分道揚鑣,都他媽的是虛的。過了這一世,誰又記得誰?誰有必要記得誰?”他一邊念,一邊在唇角泛出苦笑。

  “這就是你黃露明?你就是這麼看我陳樺?”

  再怎麼千迴百轉地念,也不會有人回答。

  他靜靜地站了很久,很久,於黑暗之中望見漫天星辰,“如果我非要記得呢?”

  他雙手一用力,想將這封信撕碎,最後卻又捨不得,把它丟在一邊。

  一張合影出現在他手中,看得出是在夏季,他們自己的家裡,兩個人穿著家居服,他從背後張開手臂抱住她,把臉放在她的肩膀上,她微微垂著頭,一隻手搭在自己的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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