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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她是女人,天生的感情動物,想得多,便越發束手束腳,瞻前顧後,不肯下決心。

  是時候理清頭緒。

  那支嶄新手機,她呆呆看了三分鐘,才下決心,關機,裝進皮包角落裡。

  半個月後,她閒得發慌,於是揭開防塵布,又開始在她那張未完成畫作上添添減減,一色黑暗沉鬱的夜空,唯有一顆孤星閃耀,而原野寂寥,空曠無人,寫滿絕望。

  霍展年也曾無不諷刺地說:“哦,原來這就是藝術,一塊焦黑的裹屍布,也能買幾萬塊。”

  她這才知道,他從前那些收藏的藝術珍品都只是當擺設充場面,其實心裡不屑到了極致。典型的實用主義者,又自視甚高。

  正出神,門鈴響,有訪客上門。

  可霍展年不在家,她的朋友幾乎沒有,仇人倒是一打,數不過來。

  脫掉圍裙,她穿戴極為隨意,懶懶下樓,挪到客廳,姜安安已是一身標準職業裝坐在單人沙發上,與其說來拜訪老友,不如說來打仗,正要有仇報仇有怨抱怨。

  姜安安看著她松鬆散散長發,沾著黃綠顏料的開司米上衣,眼睛裡留露出深深的鄙夷。噢,也是,你看面前這個女人亂七八糟一無是處,而我姜安安,漂亮美麗,聰明能幹,怎麼到頭來爭不過她?命運真是不公平。

  “Flora,我今天接到調任通知……”

  “噢,是這件事。”傭人送上錫蘭紅茶,姜安安最討厭的品種,寧微瀾招呼她,“先喝茶,反正都做過二十年朋友,有話可以慢慢講。”

  姜安安皺眉,煩躁不安,“也不必兜圈子,開門見山更好。Flora,我知道你經驗少,但出身好,習慣隨心所欲,但公司的事不同,不能上來就胡鬧。你記恨我,就要調我去馬來?你知道自我上任,經濟日報得過多少獎?業績上升多少個點?你這樣公私不分,最終受害的還是自己。反正我有能力,到哪裡都一樣工作拿薪水。你也說,我們是二十幾年老友,所以我才上門來勸你,現在改調令,還來得及。”

  寧微瀾聽完,一臉莫名其妙,“公司的決議已通過董事會,馬來華人受眾不在少數,我們去辦華人報紙,半公益性質,更得褒獎。不過,如果姜小姐不願意,可以遞辭呈,我多付你一個月工資。至於公司的事……恆川報業回到我名下,自然是隨我啦,不勞您操心。”

  “你……你……你這樣辦事,毫無章法,你……”姜安安急的跳起來,一著急反而說不清,口不擇言,居然想到搬出霍展年,“你這麼做,有沒有問過霍先生?他不同意,決議一樣無效,我不會走!對,我要打電話給霍先生,他絕不會答應你這麼亂七八糟胡作非為。”是霍先生而不是霍展年,連名字都不敢叫,真是可憐。

  她撥出電話,一而再再而三,電話忙,無人聽。

  寧微瀾好心提議,“不如我幫你播他私人電話。”

  一分鐘而已,電話接通,霍展年很是疲憊,說:“剛開完會?怎麼了,在家裡無聊,想要出來逛?”

  寧微瀾看著姜安安,按下免提,淺淺開口,對她已是殘酷打擊,“安安來家中見我,她……不願意去馬來,想問你意見。”

  霍展年會意,隨即說:“你是老闆,沒必要問我意見。不過姜安安不去馬來還能待在哪裡?國內她做記者時得罪的人太多,她如果要辭職,你記得多付一點。做老闆,不能太小氣。”

  “嗯,我知道。”

  “晚上等我回來吃飯。”

  “嗯,不要太晚。”

  姜安安的絕望不言自明,她在霍展年眼中,不過是一張用過即棄的砂紙,鋪路墊腳的沙石,沒有用,也不必管她死活。

  是霍展年太冷情,還是她太蠢?

  她忍著淚,驕傲而不可一世地給寧微瀾忠告,“他這種人,你跟著他,也不會有好下場。”

  寧微瀾說:“安安,其實你應當感激我,相比你對我的所作所為,我只把你調到馬來,而不是直接辭退你,已經很仁慈。”

  “噢,我感激你,感激你一直以來鬼影一樣跟著我,令我時時刻刻痛恨命運不公。”

  “其實你已經很成功,只是要得太多,恨得太多,肆無忌憚。”

  姜安安欲走,膝蓋撞向茶几邊緣,打翻了紅茶,污漬滿地,“我不會去馬來,我寧願橫屍街頭也不離開。”

  “那我只能祝你好運,安安。”

  姜安安的一腔憤怒無處可去,苦果到頭來,只有自食。

  而電視機里在放財經欄目,立信實業鮮活上市,第一日飆高漲停,人人看好。高炎一瞬間成為城內炙手可熱人物,財經頻道那位美麗知性的女主持拿到唯一採訪機會,下午三點四十分首播,高炎在鏡頭前侃侃而談,也不差幽默風趣,時時逗得女主持捂嘴輕笑。這樣的男人,怎不讓人心動?又問起花邊新聞,談及未婚妻屈婉玲,既溫柔又寵溺,看得小女生都要在電視機前尖叫,白馬王子,天造地設!老天爺,幾時給我一個這樣多金又帥氣的男朋友?折壽都可以。

  晚間等到八點,才見到霍展年歸家,一身疲憊難言。吃飯時同她商量,故作輕鬆地說:“都一年多,怎麼都沒有一點動靜。”

  寧微瀾正給鯽魚挑刺,這才抬頭蹙眉問:“什麼?”

  霍展年咳了一聲,已掩尷尬,“不如明天去看醫生,檢查檢查是不是有什麼問題。”他漸漸上了年紀,十分羨慕身邊有家有子的友人。如果微瀾不能生,就只好找代孕,至於白素素?那子宮髒得駭人,懷了孕也撐不過十個月。

  69 海cháo

  到周末,霍展年終於肯給自己放一天假,扔掉累贅的西裝與領帶,換一身輕鬆裝扮,倒顯得比以往年輕了許多。

  只可惜今日不是相約去踏青、血拼、看電影,而是遮遮掩掩去看醫生。雖然說此行檢查項目尷尬,但兩人都不見鬱卒緊張。霍展年自信滿滿,認為問題絕不可能在他。反觀寧微瀾,自顧自老神在在,一路閉目養神,不教旁人看清她此刻滿含譏諷的心緒。

  彼時她曾打算認命,同邱一業結婚。聽聞邱家為此也花了大價錢,買主肯給面子,賣家也不好送個瑕疵品給對方,當然要開箱驗貨,童叟無欺才公平。她於是配合地做完一整套婚檢程序,事後證明她身體健康功能完整,婚後拆封概不退貨。

  今天的特別行程,她只怕霍展年經不起打擊。

  不過誰知道呢,他什麼大風大浪沒經歷過,大約不會將不孕不育這種事放在心上。

  她的主治大夫是個六十幾歲頭髮花白的老太太,講一口呢呢噥噥上海話,一本正經地問她床事細節,又做過冷冰冰器械檢查,診斷結果支支吾吾折騰老半天不說清楚,出門上個廁所溜個彎兒回來就醍醐灌頂一般,同她說:“小姑娘,你現在還年輕,底子好,這個病,要治療起來也容易,先去拿藥,這個黃色片一日兩次,每次一片。”

  她點頭,木雕一樣傻登登任你騙,並沒有過多言語。

  老太太頓了頓,又補充,“經期不要吃。”

  低頭看她胸牌——羅美珍醫生。“嗯,好的,謝謝醫生。”禮貌、規矩,一板一眼,似剛出場的機器人女僕。

  而霍展年已經早早在診療室外等待,他臉色極其難看,笑也勉強,還要明知故問,“醫生怎麼說?”

  “診斷書上說子宮異位,不易受孕。唔——我還要下樓去拿藥。”她側著臉,盯著牆壁,望著瓷磚,就是不看他,她說謊的功力還不到爐火純青收放自如的地步,更何況扯一個雙雙心知肚明的謊言,她只怕自己的眼睛裡藏不住對他的憐憫。她的同情心泛濫,這是致命缺陷。

  他掌心冰冷,沁著汗珠,伸過來緊緊握住她的手,沉沉說:“不要緊,小問題,吃吃藥就好。”不知是說給寧微瀾聽,還是用來安慰他自己。

  真是可憐,在此之前,他始終認為上帝站在他這一方。

  而今,實在荒誕可笑,命運的黑色幽默,玩轉人間。

  午後,他決心做一個工作狂,取消了自主休假。噢,這一位自以為要風得風無所不能的霍先生,在這一刻也選擇逃避,用工作填補煩惱。

  寧微瀾知他心中所想,順勢說:“飯後我自己開車回去吧。”聽話的第一大好處是,漸漸延伸的自由幅度,霍展年對她放心,她的看守人周若愚的工作量也減小。

  “嗯——”算不上失魂落魄,倒也說不上全無波瀾。他心中,已怕是經歷過一場驚濤駭浪了。“你自己隨意逛逛,想買什麼就買,開心第一位。”

  “嗯——今天爭取載一車貨回家。”

  她自己也一個人,也沒有多餘去處,似乎是習慣了孤單,無話可說境地。於是深秋時節,買一隻香糙冰淇淋,坐在中心公園長椅上,看來來往往人群,吵架的情侶、攜手的老人、還有天真不諳世事的孩童追著風箏奔跑。恍惚間突然認為生活美好,並不若想像中可怕。

  “賞臉,熱鴛鴦奶茶。”眼前男子不算高,一身黑色長風衣,故作瀟灑,手上一直公文包,不問緣由地坐到她身邊,“千載難逢的機會,唉……這份工不好做,律師要當私家偵探用,跟了大半個月終於等到寧小姐落單,有機會說兩句話。”

  她接過紙杯,並不飲茶,僅僅捧著暖手,好在她今日心情不錯,並不介意陌生人的唐突,“我不記得曾經見過你,你要找投資或者拉業務,可以去下一條街,鋭通實業三十六樓。”

  他推了推眼鏡,從公事包里拿出一隻厚厚文件袋,想了想又騰出一隻手伸向寧微瀾,“您好,寧小姐,我是你外婆田安妮女士的委託律師李小平,今天是來通知你關于田安妮女士名下財產的轉移手續。確切的說,文件袋裡的財產,已經屬於寧小姐。”是通知而不是協商,結果不言而喻,她必然要接受安排。

  不得她多想,李小平兩眼放光地催促她快打開文件看看財產歸屬。

  她驚詫,自己也不能置信。

  李小平激動著,又得壓制音量,只差拉著她的手喊,“富婆你好,富婆再見。”又感嘆,“我怎麼就沒有個這麼有錢的外婆呢?要不然……寧小姐你考慮考慮包養我,我博士畢業,身高168,體重60公斤,天天讀演講與口才……”

  她笑不自已,收好文件問:“你確定沒有人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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