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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邊,李殊曼大約氣急胸悶,別了三五分鐘仍不見響動,就在寧微瀾等得不耐煩要掛電話時才憋出一句話來,“你這麼能猜,怎麼不猜猜他現在在哪?舊地重遊第一次露面,你說他會選在哪裡——”未等她說完,寧微瀾已然掛斷電話。怔怔看著長滿青糙的墳頭,傻傻呆呆出神。

  周若愚扔掉第五支煙,不耐煩地上前一步,“你怎麼又哭了?”但這句根本用不著回答,因他也沒有心情多管,追問,“可以回去了吧?”

  “回城,去維珍酒店。”

  周若愚再點一根煙,深呼吸,才抽一口,轉手就扔,黑漆漆皮鞋,鞋底旋轉,將餐煙踩得寂滅。

  身後,山與山之間在夜色中漸漸融為一團濃黑的墨跡,爾後徐徐暈開,成為這一曲婉約葬歌里穿插迂迴的背影。

  回程的車上,月色靜得出奇,周遭公路寂寥,令人漸漸生出一股遠離塵囂的漠然。

  經過收費站時,寧微瀾終於作出決定,“周若愚,你當年去機場抓我……是怎麼知道我會上哪一班飛機的?”

  周若愚手握方向盤,快速地瞄她一眼,回答十分乾脆,“有人出賣你,不知名電話打過來,提醒我去查飛向舊金山航班中有沒有徐二寶這個人。”

  原來……

  原來……呵……原來……

  原本以為早已麻木的心臟,在這一刻被周若愚簡短字句刺穿割裂,疼痛時尖刀穿過胸口,冰冷金屬凍結噴涌的血液,劃破柔軟皮膚,切割堅韌肌肉,將生命一點一滴帶走。

  轉過頭,去看車窗外繽紛多彩霓虹。

  漆黑卡宴如同游魚入海,飛馳著奔向喧鬧嘈雜的繁華都市,永遠不寂寞的世界。

  海平面上煙花盛放,是誰的心事如煙火一般急速墜落。

  進電梯前,周若愚贈她最後忠告,“霍先生並沒有邀請你。”

  她按下三十六樓按鍵,輕聲問:“你跟著我,好不好?”沒有請帖,也沒有周若愚打點,她怎麼進得去這種空前盛事。

  周若愚長長嘆息,如同兄長對待固執不聽勸的小妹。

  電梯雖小,卻有不合時宜的溫情默默流轉。

  出門前,周若愚突然囉嗦起來,再添一句,“不要鬧事,為了你自己好。”

  “我知道的。”她點點頭,平靜而乖巧。

  宴席已過半,新郎新娘攜手舉杯,頭頂燈光炫目,她在盛裝出席的人群中來往穿梭,既不是賓客也不是waiter,隨意的著裝,蒼白的面容,顯得與周遭環境如此格格不入。

  紅塵萬丈,人世流轉,或許蒙蔽了雙眼,或許改變了面貌,但即便是在洶湧人cháo中,你也能一眼將他認出,短短頭髮,挺拔背脊,說話時細微動作,微笑時嘴角弧度,一筆一划,一生一世。

  只因為,那是曾經深愛過的人啊。

  是意外之喜,亦是意外之擊,早已死去的愛人改頭換面重新站在面前,她卻怯懦地後怕地拉緊衣襟,蜷縮身體,想要逃離這一場屠戮般的重逢。

  可是連她自己都明白,命運怎會這樣善良,就此放她一馬。

  “微瀾!”姜安安,長裙曳地,紅唇閃耀,笑盈盈一路走來,一把抓住她手臂,如同警察抓住逃跑的竊賊,不容置疑,不容反抗地將她帶向曾經的陸滿身邊,“我聽趙錢說你不會來還失望了好久,不過,你來得真是時候,我給你介紹,這位青年才俊,正要來本市開拓市場,以後同霍先生多半有合作機會,提早認識,多有益處。”眼睛裡卻全是淬著毒的嫉恨,她永遠不會讓寧微瀾好過,更何況,今晚賓主盡歡,姜安安不想做最傷心難過的那一個。

  周若愚被老友拖住談話,無人求救。

  十秒還是二十秒,十步還是二十步,再或者,她與他之間距離已隔著千山萬水滄海桑田無法逾越鴻溝,即便轉過身,靜靜相待,也不過是陌生人相見,道一聲,你好,很高興見到你,已足夠說再見。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伸,是誰按下慢播鍵,姜安安去觸碰他肩膀的手,他略略驚訝,繼而回頭的瞬間,對面一對夫婦微笑的面孔,一幕幕被拆分成緩慢淒惘畫面,伴隨著她幾近無聲的心跳,揭開恐懼中期待的真相。

  “Hi,Arron,容我跟你介紹,這是我最好的朋友,Flora 寧微瀾,也是同校生,你要叫學姐的。”抬手向著他,“這是Arron 高炎,金融與貿易法雙料碩士,James老師的得意門生,也是立信融資銀行高本定先生獨生子,近來才決定來本市發展。”

  他伸出手來,說:“您好,寧小姐,久仰大名。”

  他的眉骨多一道疤,已經過最猙獰時期,如今只剩淡淡粉白色;頭髮比以往長,當然,有造型師盡職盡責,將他塑造成海歸富家子,有錢有貌有品位;似乎又再長高几厘米,看她時,需得弓起背,低下頭,俯就的體貼姿態;仍是記憶中英氣勃勃的臉孔,氣質卻全然不同,仿佛被人打碎了重塑,再不會有咧著嘴對著她傻笑的表情。

  恍然間,她明白過來,從前的那個陸滿已逝去,回來的是誰,她也認不清。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耐心等待她的回應,姜安安在身旁,袖手旁觀姿態,享受著寧微瀾的痛苦與掙扎。

  她低下頭,眼見他袖扣精緻,雕刻著鷹翅,鑲嵌著寶石,工藝複雜,歷時久遠,必定價值不菲。伸出手,逼自己笑一笑,壓抑著翻湧的心緒,說:“您好……”

  他牽起她的手,放在唇邊落下一個輕而暖的吻。抬頭時,對她卻從仰望,到平視,再到俯瞰,未有一秒離開她的眼睛——那一雙微笑著,卻流著淚的眼,有著全天下最美的輪廓。

  他說:“以後請學姐多多關照。”

  身後一個清脆聲音傳來,屈婉玲穿一身淺綠斜肩長裙,手腕上鑽石鐲子閃亮,皺著眉問:“她怎麼哭了?”

  姜安安順勢開口,解釋道:“是Arron長得太像她從前男朋友,所以觸景生情而已。不過說起來,也太相像了點,讓人……”之後未盡話語,給人無限遐思,又穿插介紹,“這位是屈婉玲屈小姐,是Arron的未婚妻,更是同窗,不久就要結婚,聽說婚禮要在本市辦,到時候不要忘了給我們寄請帖啊。”

  屈婉玲看看高炎再看看寧微瀾,一派天真,“真的很像嗎?”

  寧微瀾已控制好情緒,不再被姜安安幾句話左右,“安安你才見過他幾面,怎麼好說他與高先生相像?而且他早已過世,何必再提起。”

  姜安安不罷休,裝作納悶模樣,繼續說:“不像嗎?我覺得一模一樣呢。弄不好年齡也差不多,請問Arron今年貴庚?”

  卻是屈婉玲搶先答:“阿炎今年二十六,比我大兩歲呢。”

  活潑,新鮮,青春的身體,單純透徹的靈魂,與她單薄腐朽的身體,任誰來,都會選擇屈婉玲吧。

  自卑自厭,灰暗的情緒籠罩,她不願再與他們糾纏下去。

  “我還有事,先走一步。”甩開姜安安,就要離開這些那些,與她無關的熱鬧喧囂。

  “阿寧才來,怎麼就要走?是乾爹太忙,沒有時間招呼你才生氣?”冷冷的,假裝關懷卻滿含警告的聲音,她再熟悉不過。

  作者有話要說:哎……

  為什麼管理員最近盯上我?

  22章連違禁詞都沒有一個!

  居然警告都沒有直接鎖

  我勒個去!!!!!!!!

  有病吧!

  66玫瑰

  “阿寧才來,怎麼就要走?是乾爹太忙,沒有時間招呼你才生氣?”冷冷的,假裝關懷卻滿含警告的聲音,她再熟悉不過。

  霍展年的語調中已透出薄薄慍怒,寧微瀾心中清楚明了,這一問一答之間就是一場命運測試,她接下來的遣詞用句、眼神表情,都將決定接下來的半個月她將會面臨的生活狀況。

  她早過了不計後果叛逆反駁的年紀,更清楚對方喜怒無常的脾氣,只在心中默然無奈地笑一笑,你看,仰人鼻息寄人籬下就是如此,無需多長時間就能夠將曾經頤指氣使隨心所欲的大小姐打磨成善於察言觀色的老手。

  轉過身去,燈火輝煌繁華依舊,周遭人群,面目模糊,她有一瞬間的恍然,如夢方醒,不知身在何方。“你不許我來,我就不能自己來。你不喜歡,我立刻走。”

  霍展年平靜得可怕的臉,因她這一句似有似無的任性而盪起漣漪。“這就生氣了?不過是太吵,怕你不喜歡。”長臂一帶,便勾住她細弱腰肢,把整個人帶進懷裡,低下頭,嘴唇碰了碰她額角,毫無遮掩地展示著他與她之間不欲人道的親昵,“無聊就去樓下房間等,等乾爹忙完。”

  她柔順乖覺地靠在他肩上,暗暗鬆一口氣,算是勉強過關。

  而面對高炎,一個詭異而充滿威脅的存在,霍展年依然面不改色,仿佛只當他是新生晚輩,絲毫沒有發覺他潛在的企圖,“高先生,招待不周,還請不要介意。剛才在聊什麼?很是熟絡的樣子。”

  姜安安剛要答話,就被霍展年一個眼風掃過,忙閉緊了嘴,不敢惹事。

  高炎的臂彎里挽著屈婉玲雕琢精美的手,而他握著高腳杯,一派從容,“才發覺寧小姐與我都曾在Queen Mary念過書,是校友,隨口聊了聊學校與導師近況。沾霍先生婚禮的光,倒讓我們幾位同校生聚會。”略過了所謂“前男友”的尷尬話題,出自於出於紳士風度,處處為女士著想,免去寧微瀾尷尬,不多不少,分寸拿捏得剛剛好,連霍展年都挑不出錯。

  他這樣從容,冷靜,卓爾不凡——寧微瀾垂下眼瞼,長長睫毛上還殘留著未來得及落下的淚水,忽而想起一句話,成熟的標誌是,從前費盡心思想要得到的東西,而今卻不想要了。

  真可笑,那樣慘烈而悲壯的過去,卻成就了他今日的風采斐然。

  唯剩嘆息,人生處處冷幽默。

  霍展年說:“以後有機會再領她和高先生見面,只是今天實在太忙,我還得先安頓好我家這個壞脾氣的小朋友才行。各位請自便。”滿含占有欲的口吻,宣告著對女人的所有權。太符合年少無知的小女生對於霸道而又成熟的男人的所有想像,連屈婉玲都對他頻頻側目,一會兒眼珠子又轉向寧微瀾,這下只撇撇嘴,忍住不多說。

  高炎舉杯,“來日方長。”

  霍展年亦舉杯,飲盡杯中酒。

  如同這場宴會每一個浮華角落,這只是一幕再普通不過的你來我往,觥籌交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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