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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貞貞替我換了雜物間的燈泡和微波爐的插座。梅雨天氣,我胳膊疼到舉不起來,佟櫻彩不見人影……實話告訴你,我的手機快捷鍵第一位換成了利永貞。”

  無一不是提醒他,這些家常功夫,多得利永貞不計前嫌幫忙。可芳鄰並沒有給他機會道謝。

  從工作表上來看,她連著下了兩天電站,值了兩夜班,馬不停蹄,帶著徒弟去工業區檢修——

  屈思危多麼器重她,真是工作多到百手千腿都做不完。整天不見人影,只有一張凌亂的辦公桌,杯子裡剩半杯殘茶。

  她也許喝了一半,收到工作信息,立刻起身便走,頭也不回。

  待她回來時,將一大疊明信片甩在封雅頌桌上:“為什麼電力一課的信箱裡塞滿了這個?”

  哈,明信片和利永貞一起姍姍來遲。

  封雅頌還來不及阻止她,她便一口將隔了七夜的茶喝了下去,還嚷著好渴好渴。

  “利永貞!”

  “怎麼?”利永貞拿眼角瞥他,不咸不淡,“大家怎麼還不來拿明信片?封工千里寄鵝毛,禮輕情意重。”

  這般話中帶刺,還是和從前一樣。

  北極一糙一木均不可帶回現代都市,只有明信片。收到了明信片的同事們個個笑逐顏開。封工多有人情味,每張明信片都附著不同字句。只有蘭寧啊一聲。

  “怎麼了?”

  她舉著自己那張明信片,臉一直紅到脖子去:“師父給我寫的是電站防火守則十二字口訣。”

  利永貞坐定在電腦前將鍵盤按得啪啪作響——她已經逐張看過,唯獨沒有利永貞。前徒弟蘭寧還要在她傷口上多插一刀。

  “哎呀,那你一定不會再忘記。”

  “封工,給女朋友帶了什麼呀?”有人如此問他。

  利永貞拿起水杯快速走了出去。這姿態告訴大家,近七個月的合作之後,封雅頌和利永貞依然水火不容。

  直到下班,兩人不得不走同一條路線回家的時候,封雅頌出聲了。

  “利工,等一下。”

  “幹什麼?”

  “一起拼車回去怎麼樣。”

  利益驅使,利永貞嗯了一聲。

  在車上,封雅頌問她:“怎麼出外勤出了七日那麼久?”

  利永貞憤然:“我去創造世界了,不行嗎?”

  一部黑色別克從窗外駛過,封雅頌突然道:“利工,你覺得剛才那車怎麼樣?我打算買車,以後上下班方便許多。”

  利永貞大為嫉妒。才從北極回來,拿了高額津貼,就做這副暴發戶嘴臉——不,憑心而論,封雅一直有理財計劃。

  她突然想起佟櫻彩的騏達男,實在對封雅頌罵不出口:“好像還不錯。”

  “那以後……”

  毫無徵兆,一陣銳疼自胃部傳來,利永貞疼得蜷起,完全沒有聽見封雅頌在說什麼。

  她記得月頭才放了一盒奧美拉唑在包里,但顫抖著手翻出來只有空空的錫板,不知何時已經吃完。

  恍惚間,她突然想起母親數落她吃藥如同吃糖,不由得氣餒加驚懼。

  “你怎麼了?”封雅頌察覺到她有異樣,一張桃心臉已經煞白煞白。

  一陣甚過一陣的銳疼不斷升級,擴散到四肢百骸。利永貞緊緊捂著腹部彎下腰去:“唉,我的胃很疼……”

  他立刻對司機說:“師傅,請你開去最近的醫院。”

  利永貞已經痛到渾身無力,雙耳閉塞,病痛如同蠶蟲沙沙啃食光明,眼前皆是黑暗一片。

  有誰緊緊攥住了她的手。

  “永貞,堅持住。”

  渾渾噩噩不知道捱了多久,又聽見鳴笛聲響成一片,誰在罵路況一塌糊塗,好似前方出了什麼交通事故,寸步難行。利永貞疼得輕聲哭了起來。

  砰地一聲,鳴笛聲和叫罵聲灌向耳中,車門被打開。

  她身體一輕,已經被封雅頌抱了起來。

  “貞貞,不要怕。”

  怎麼可能不怕?疼痛最能折磨人的意志。她心底一片悲涼,以為短暫一生就此結束,可又不甘心。

  大約半小時後,在社區衛生站內,利永貞才從那些消極負面中恢復神智,頭依然有些暈,但胃區已經完全不疼。

  “怕你堅持不住,所以先在衛生站掛了藥。”封雅頌拿熱水過來,“喝下去。”

  同樣,沒有經歷過的人不會知道,痛後餘生的感覺真是快樂極了,充滿感恩。

  “謝謝,我現在好多了。”

  坐診大夫過來建議:“小姐,你經常胃疼?最好還是定期檢查。”

  他應當在利永貞痛的時候命令,那時候叫她作牛作馬也願意;現在她只覺得這話過耳即忘。

  面對醫生她唯唯喏喏,但對著封雅頌又恢復強硬:“今天的事情不必告訴我媽。”

  封雅頌從未見過她疼成這個樣子,認真問她:“利永貞,你上次做檢查是什麼時候?”

  說起來輕鬆!一根管子從鼻子伸進胃裡去,光聽聽就不寒而慄。

  封雅頌大為震驚:“你是不是疼傻了?做胃鏡能比你今天痛苦?”

  利永貞尚嘴硬:“我並不是常常這樣疼。”

  “可是一旦疼起來不成人形。”封雅頌句句尖銳,“額頭全是冷汗,一張臉煞白,胡言亂語,哭爹喊娘。利永貞,你不愛惜自己身體。”

  聽聞自己竟有這麼多醜態落在他眼裡,利永貞愈發不聽勸:“馬上就是年度體檢了,為什麼要現在花錢?錢是浪打來的嗎?”

  “平時不見你這樣吝嗇。”

  “敢和你比小氣?每個人都有明信片,獨獨缺了我!”利永貞存心要將話題岔開,豈料越說越氣,“封雅頌,你有什麼資格批評我?你走了七個月,只要禮梅阿姨一個電話,燈火水電都是我去修,你女朋友被撬牆角,我狂追七條街……”

  拋開種種恩怨,難道她不值得一張明信片?利永貞越想越委屈,返家全程不再和封雅頌說話。

  封雅頌也沒有解釋,一雙眼內平靜疏離,若有所思。

  到了目的地,他才說:“利永貞,氣好消了。”

  利永貞立時決定恨他一世,並且要立刻將這決定和鐘有初分享。

  等進到家門,林芳菲不由分說遞過來一個紙盒:“哎呀,你可算回來了。封雅頌的禮物早就送到,我和你爸都好奇得很。”

  利存義說:“我們尊重你的隱私。”

  話雖這樣說,他們卻大大方方地圍了上來。

  利永貞揭開盒蓋,裡面放著一本棕色相冊。

  哎呀,實在重的很。兩隻胳膊環過來恰恰能抱住。

  她翻開厚重的牛皮封面,扉頁上寫著簡簡單單幾個字。

  利永貞:

  它在你眼裡。

  封雅頌

  他們聽見女兒輕聲嘟噥:“早點拿出來,我也不至於氣得胃疼。”

  她一頁頁翻開來——是封雅頌在北極拍的照片。

  雪龍號無比威風的紅色船尖似要撕裂天空,直升機內的儀錶盤;黃河科考站上飄揚的五星紅旗;北極熊拗頸看著鏡頭;黃色小花簌簌在風中站立;冰川的姿勢如同鯤鵬齊齊展翅高飛;極小的灰色蜘蛛爬在暖氣管上,世界最北電站……

  都說北極風景單一,可是張張照片都有獨特取景之處,一幅北極風光在利永貞眼前徐徐展開。

  利永貞看得痴了,目光久久不能離開。

  她要到稍後才知道一共兩百一十九張照片,從封雅頌離開到回來,每天一張。

  林芳菲終於忍不住發問:“這些都是封雅頌拍攝?”

  “嗯。”

  利存義贊道:“沒想到他攝影水平如此高。”

  “那是相機好。他上船前帶了一整套的鏡頭。”利永貞反駁,“還有,單反窮三代。”

  林芳菲當然比女兒更加牙尖嘴利:“哦?是嗎?我不見你玩單反,可也窮得叮噹響。”

  利永貞立刻打電話給封雅頌:“二月八號這張我要放大,方不方便把底片傳給我。”

  “要多大?”

  利永貞雀躍:“我要將北極熊的糞便和小黃花掛在床頭。”

  封雅頌知道她氣來得快也消得快:“我送給你。”

  “謝謝。”

  林芳菲嘆道:“雅頌真是個有心的孩子。送給貞貞的禮物這樣精緻,送給他女朋友的又該多……”

  話音未落,利永貞已大力將相冊合上,推到一邊去。

  她已經想歪了方向,還越想越歪。

  過兩日封雅頌果然將照片連相框一併送過來,而利永貞連水也欠奉一杯。

  “利永貞,你最近情緒波動很大。”

  “生理期,不行嗎?”

  封雅頌只得搖搖頭,嘆口氣。

  她渾然不覺自己這樣疑神疑鬼,患得患失的樣子,看在旁人眼內已經十分可疑。

  鐘有初勸解她:“你如果想知道相冊原本的主人,就直接去問他。”

  “怎樣問——封雅頌,這相冊是不是原本準備送給佟櫻彩?她現在要不著了,才送給我?”利永貞搖頭,“只怕什麼答案我都不相信。”

  鐘有初輕輕道:“我不信利永貞會愛上這樣一個輕佻的人。看輕你愛的人,等於看輕你自己。”

  利永貞一字一句地咀嚼,醍醐灌頂:“有初,你說得對。”

  可一時的醒悟並不能長久,在工作中看到封雅頌,利永貞依然不知道如何管理自己的情緒,要與他抬槓,鬥嘴,針鋒相對。

  就連晨跑也要爭。咦?封雅頌幾時也有了晨跑習慣。不管,不給他說話機會,要跑到他前面去。

  “為什麼利工和封工還是水火不容?我以為他們合作了這麼久,至少會有些默契。”

  “默契從來都有,只是利工嘴上不饒人。”

  “封工脾氣收斂了許多。至少兩人進電梯,他會按掣。利工罵人,他會圓場。”

  “去過北極的胸襟就是不一樣。”

  不僅是胸襟開闊,出手也很闊綽。封雅頌很快買了車,頭一位乘客是利永貞。

  她卻十分不禮貌,當成的士往後車廂坐。

  封雅頌也沒在意她的臭臉,發動了車子。他這輛車有全景倒車系統,但認真的他從來不用,仍是從駕校學的姿勢,一手掌方向盤,一手扶椅背看車後的障礙物:“我給你講個笑話——以前有一個財迷,從來不打的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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