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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致遠怔視著這張紙,好像怎麼也看不清寫了什麼,又好像想把這些字眼重新排列,組合成截然不同的意思。

  許久之後,他抬起頭,神情恍惚,夢囈般說:“他走了。”

  “是的,半個月前就走了。”

  致遠目中散亂的焦距重新凝聚,憤怒地道:“你威脅他?你逼他走的?”

  致克冷笑,悲哀的神色從他眼底一閃而過。“儘管我在你心裡已不堪到極點,但也不想背這個黑鍋。你自己去找他,問個清楚,我不攔你。”

  致遠盯著他,他的臉上一派冷肅,沒有絲毫作偽的成分。

  去找他,問個清楚……致克的話音在他耳邊迴蕩,像在冰雪的洞窟里折she般不停混響。

  問他,為何要離開?

  曾經的承諾,他從未有過絲毫懷疑,為何要背棄?

  然而,問過之後呢?

  他想聽到怎樣的回答?對不起,我只想過正常人的生活。對不起,發生了這麼多事,我只是覺得累了。對不起……

  寒意從靈魂深處瀰漫出來,安致遠抱緊雙臂,怎麼也抑制不住全身的戰慄。

  “怎麼了致遠,冷嗎?”致克俯身,拉起被子裹住他,“我去開暖氣。”

  好冷。裹著被子,開著暖氣,依然冷得發抖,牙齒相互敲擊著,發出咯咯輕響。致遠把自己藏進層層被褥之間,顫抖了一整夜。

  度過急性排斥反應期後,安致遠出院,回到家中。

  一切恍如隔夢。

  床,窗簾,海cháo聲……所有的東西都在絮絮低語,提醒他,另一個人存在過的事實。

  安致遠每天什麼也不做,只是怔怔望著桌面上的珊瑚燈塔。

  蒼朗,蒼朗。

  那個在他生命中點燃溫暖的男人,怎麼可以如此輕易地放手。

  去找他,去問他,即使被打入痛苦的深淵,粉身碎骨,永墮黑暗,也好過這樣行屍走肉地活著。

  安致遠暗淡的眼裡,逐漸凝結出淒熱的亮光,仿佛燃到極限的燭火,熾烈而脆弱。

  “備車,我要外出。”他按動牆上的呼叫器,吩咐道。

  片刻後,房門輕敲兩下,安致克走進來。

  “你要去哪?”

  “按你說的,去找他,問個清楚。”

  致克一愣,輕笑起來:“都選在今天,心有靈犀嗎。”

  “什麼意思?”

  “蒼朗今天結婚。他走後,我一直讓手下關注他的動向,方才送了張照片過來。”致克從信封里取出照片,遞到致遠面前。

  安致遠一陣眩暈。

  照片上披著白色婚紗的女子,深情款款地看著身邊的男人,臉上甜蜜的微笑像萬枝利箭將他洞穿,體無完膚。

  挽著她的手的,正是蒼朗,他的每一根線條、每一絲神情都烙印在他心上,怎麼可能認錯?

  眼底的火光,倏地熄滅成一地死灰。

  照片從顫抖的指間飄落,安致遠用手掌捂住臉,無聲地啜泣。

  致克彎腰,將他的肩膀摟在懷裡,“何必傷心?他於你而言,只能是保鏢。當他發現受傷後留下後遺症的自己,已無法再保護你,所以選擇離開。”

  蒼朗,對我而言,你的存在價值並不在於能否保護我,你不明白嗎?

  還是說,你從未將自己放在保鏢之外的位置上……

  安致遠終於絕望。

  致克抱緊他,在他耳邊呢喃:“別哭,致遠,你還有我。我在你身邊,一直都在。”

  致遠身軀一顫,推開他。

  “以什麼樣的身份?”

  致克在他漠藍的眼神中,心頭掠過一絲慌亂。

  “致遠,我們沒有血緣關係……”

  “你聽清楚,安致克。”安致遠揚起頭,“你若是我弟弟,我會留下,若不是,從今以後,你永遠別想再見我。”

  致克微退半步。眼前的致遠,是他從未見過的激烈與尖銳,如同一柄開了鋒的雙刃劍,必要的情況下,可以毫不猶豫地將自己與對手,割得兩敗俱傷。

  “別這樣,致遠,我發誓再不強迫你、傷害你……”他露出近乎哀求的神色,伸手輕觸致遠的黑髮,“我不想做你的弟弟,為何你連一點希望也不肯給我?”

  安致遠目光冰冷,“我的母親,給過你希望麼?”

  致克的手僵硬在空氣中。

  “你總說起十年前,正是我母親病逝的那年,這之間,有什麼聯繫?”

  “病逝?”安致克一聲冷笑,“是啊,老爺子就是這麼對所有人宣稱的。但真相,只有我知道,為此我背負了多少年,困在黑暗中無法自拔!”

  他湊近安致遠,臉頰肌肉在激動中微微抽搐,“想知道真相嗎?想知道Eve是怎麼死的嗎?她為了脫離老爺子的掌控,勾引了十五歲的我,利用我逃出安家,和她的舊情人私奔去歐洲!”

  “當然,到最後她還是失敗了,被活捉回來,過了一夜,變成屍體埋在荒野。只要老爺子還活著,就沒有人能逃出他的掌心。”安致克厭惡地皺了皺眉,“可惜,他死得太遲了。”

  致遠因這陳年秘事而震驚,一時說不出話。

  致克深而長地呼吸,這個無人知曉的秘密終於被公開,他卻並未感到卸下重擔的輕鬆,只是一片渺茫的空虛。

  “我愛過Eve,即使被她欺騙與背叛。但我不能原諒她就這樣義無返顧地離開,把我一個人丟在黑暗中,這麼多年。”安致克緊緊抓住致遠的肩膀,“所以你不准走,不准離開我,否則——”他露出個慘澹而詭異的微笑:“我會發瘋,最後大家一起完蛋。”

  “我不在乎。你以為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可以威脅到我?”安致遠不為所動地看著他,“致克,做兄長的,有安慰弟弟的義務。你考慮清楚,然後回答我,你是我弟弟嗎?”

  安致克被抽空力氣似的慢慢後退,靠在牆壁上。

  一陣窒息般的沉默後,他輕笑出聲,痛楚而絕望:“你贏了,二哥。”

  “那麼,明天去為我找個復健師吧。”安致遠在窗外傳來的海cháo聲中,心力交瘁地閉上雙眼。

  失去蒼朗的他,已不想再被任何人抱在懷裡。

  第21章

  除了每日定時的康復訓練之外,安致遠將全部身心,重新投入到浩如煙海的工作中去。

  白天他不給自己片刻喘息的時間,晚上徹夜難眠,靠大量的煙糙與藥物麻痹神經。

  一年過盡,他覺得好多了,想起蒼朗的次數日漸減少。

  隨著長期康復訓練,奇蹟竟發生了,亦或許是那5%的運氣終於蒞臨,某一日,他終於可以不靠支撐物,獨自站立起來。

  安致克抱住他激動不已,致遠自己卻沒有太大的驚喜——實際上,已經很難再有什麼事情,可以撩起他的情緒波動。

  失去的已經失去,生活總是要繼續。

  或許再給他幾年時間,他真能讓那個男人的影子,從心的深處一點點模糊,一點點抹去。

  三年後。

  鍾小嫣從超市的貨架上取下幾罐奶粉,猶豫地比較著。寶寶在嬰兒車裡大哭起來,她連忙將手中物品擱回架子,俯身去抱。

  未放好的奶粉罐子在貨架邊沿晃了晃,眼見就要砸下,一隻白皙修長的手從旁邊伸過來,穩穩接住。

  鍾小嫣抬頭,愣了一下,露出略顯羞澀的笑容:“謝謝你啊,先生。”

  男人沒有馬上說話,只靜靜看著她,忽然問道:“你的寶寶?”

  “是啊。”鍾小嫣臉上漾起初為人母的幸福暈光。

  “……我可以抱一抱嗎?”

  鍾小嫣遲疑一下,還是把懷裡的孩子遞過去。不知為何,她對面前這個容貌俊美、眼神憂鬱的男人,有著一股說不出的親切感,好似很久之前就已認識一樣。

  男人如獲至寶地接過,手指微微顫抖。他專注地端詳這個粉雕玉砌的寶寶,目光溫柔中藏著一絲深深的傷感。

  小傢伙在他手臂間呀呀地哼起來,對他身上的氣味滿意地咂咂嘴。

  男人不禁微笑起來,“寶寶長得像你。”他輕聲說。

  鍾小嫣也笑:“很多人都這麼說,他爸每次聽到都吃醋。”

  男人的臉上掠過一抹無法形容的蕭索,有些突兀地開口:“他過得好嗎?”

  “誰?”鍾小嫣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不,沒什麼。”男人把孩子遞還過去,在她疑惑的神情中笑了笑,解釋道:“你丈夫……曾經為我工作過一段時間,我隨便問問。”

  鍾小嫣點了點頭,看著他秀挺而清冷的身影,心中莫明微亂,一時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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