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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天有好生之德,朕想親自看顧一下,怎麼,不行?」皇帝瞅小福子一眼,見他當即嚇得臉色發白,想要張嘴分辨,不耐煩地截著他,淡然道,「這是朕的事,別對外亂嚼舌頭,太后,皇后那邊,也不許去說。」

  小福子連忙應是,皇帝不理會他,依然說自己的,「傷藥快點煎好送來,你親自端,不要灑了。」說完,轉身進了蟠龍殿。

  身後一大群人,自然是跪下磕頭,躬送聖駕了。

  邁過殿門,迎面一道彎彎曲曲的臨水走廊,平日照亮的人都被趕了出去,此刻夜裡看著那片水,沒有一點稚趣,黑洞洞的,仿佛一個張開的血盆大口。

  紛擾了一日一夜,太后、皇后等等,加上一個咬不爛嚼不動的蒼諾,就算鐵打似的人,撐到此刻,也再沒有平目的神清氣慡,英武倜黨。

  但幸好,心情也沒有原先那樣緊張、不安。

  人乏透了,連心也偷懶,雖然知道前方房裡躺著一個不由人不警惕的蒼諾,皇帝卻又不那麼在乎了。

  有什麼呢?

  不過是契丹的王子,一個牽連到天下大局,犯了罪又不得不饒的罪人。

  再說,那人傷重暈死過去,現在生死還未知呢。

  皇帝腳步無聲地走著,身邊的一切都在黑夜中陪著他沉默,到了門前,也沒有遲疑,認命似的,將房門輕輕推開一道fèng。

  一抬眼從門fèng中看去,卻頓時僵住了。

  蒼諾還躺在書桌上,他的身邊,卻赫然多了兩個人。

  滿屋搖曳的燭光,照著打橫躺著的蒼諾,同時也照著這兩位不速之客,在地上拖出兩道不時晃動的黑影。

  「姐,姐,好多血,怎麼辦?」

  刺客?

  皇帝渾身的寒毛陡然豎了起來。

  皇宮大內,天下中樞,守衛竟如此不嚴?一股濃濃的恐懼和憤怒籠罩了這位君主的身體四肢,他向後退了一步。

  離了手的門框被忽襲來的風吹著轉動一下,咿……呀……尖銳又冗長地響了一聲。兩個圍著蒼諾,低頭焦急地交談的人忽然一僵。

  「有人!」

  「門外!」

  兩道身影飛竄過來,皇帝張嘴要喊,房門已經像阿鼻地獄的入口一樣驟然大開。

  脖子上一涼,利刀的寒氣迫入肌膚。

  「噤聲!」耳邊傳來低沉的惡狠狠的威脅,「進去。」

  脖子上刀刀輕輕地,威脅似的一動,皇帝只能邁進房間。

  房裡明亮,隨即就看清楚了兩個刺客的瞼。

  一男一女,應該是姐弟,一瞧就知道是天朝人。

  女的不過十八九歲,大眼睛,瓜子臉蛋,還算有幾分姿色,只是眉毛粗了點,顯得有點倔強,一套夜行人的打扮,黑衣黑褲,連著黑頭巾,手上還拽著一塊黑色的方巾,應該是用來遮臉的,不過現在已經取下了。

  男的只有十五歲左右,一臉稚氣,瞪著皇帝看了一會,轉頭小聲道,「姐姐,他的衣服好像在哪見過?」

  「這個時候別多嘴。」當姐姐的警惕地握著刀,又緊了緊,讓皇帝不敢輕動,忙裡偷閒瞅了弟弟一眼,忍不住道,「若若,你當然見過,這衣服在演大戲的時候常見呢,你忘了?皇帝就是穿這樣的顏色。」

  「皇帝?」

  「不錯,朕是皇帝。」皇帝開口。

  看清楚了面前的兩人,他已經在很短的時間內鎮定下來。來的不是契丹人,這是好事,而面前的兩姐弟太年輕了,不像是刺客。

  這就有機會。

  他站著不動,眸子裡跳著一簇火,平靜地問,「這裡是皇宮,你們知道嗎?」

  「知道,皇宮又怎樣?」若若傲然抬頭,「我們進來找師父。」

  「誰是你師父?」

  若若剛要說話,他姐姐道,「若若,別多嘴。你過來,幫我拿著刀,我要看看師父。這次可要記住耳聽八方,不要再讓人靠近了也不知道。」

  若若跑過來,接了刀,警覺地指著皇帝的胸膛。

  皇帝近看,更覺得這男孩子很小,竹竿似的身形,手長腳長,眼睛裡卻透著一股天真,剛剛猜他十五,大概還猜大了。

  「既然是天朝人,就該知道私自潛入皇宮,要脅天子,是死罪。」皇帝不疾不徐,淡然道。

  若若對他狠狠一瞪眼,「哼,嚇唬我,你還早呢。」

  「朕用不著嚇唬你。這個,你可以問你姐姐。」

  皇帝對著刀尖,輕蔑地冷笑一聲,回頭盯著那個姐姐道,「你們姐弟雖然年輕,但也不該不懂事至此,犯下這樣的大罪。你做姐姐的,難道忍心讓弟弟送死?」恰到好處地一頓,口氣又轉了,「但……能潛進這裡而不被侍衛們發覺,也難得你們一身功夫。放下刀,朕給你們恩典,讓你們平安離去,如何?」說到後面,語氣已經益發溫和,目光從姐姐轉到弟弟,又從弟弟轉回姐姐身上,明亮的瞳仁滿是悲天憫人的暖意,「你們好好想想,不要自誤。這皇宮大內,高手如雲,能進來是僥倖,出去也能這麼僥倖?天子愛民如子,朕不忍看你們慘死。」

  當弟弟的若若怔了一下。

  他還是第一次見識天子威儀仁善,恩威並用的手段。

  「姐……」他被皇帝平靜威嚴的視線盯得有點喘息不過來了,轉頭求助似的看看自己的姐姐。

  闖宮,劫持君主什麼的,他都不大明白。

  事情對於他來說,簡單得不能再簡單。

  師傅是最聰明最好的人,偶爾出現教他們功夫,昨夜忽然來了急信,要他們天明時去「劫持」一群打算把師傅關進天牢的軍隊。

  那些軍隊根本沒出息,其實不用他們出手,師傅一人就能對付他們。不費吹灰之力「劫」了師傅出來,本來想著可以和師傅好好聚一聚,沒想到師傅卻說他立即要進宮去見皇帝,還叫他們在宮外等他出來,再去喝酒。

  這一去,就沒了消息。

  兩姐弟在宮牆外面貓著腰杆,等到三更,就有點擔心了。一個大膽,一個聽姐姐的話,稍一商量,索性翻牆趁黑進了皇宮。抓住一個小太監,用迷藥迷了,在他半夢半醒中間皇帝晚上待在哪裡——蟠龍殿。

  誰想到蟠龍殿裡,不見皇帝的蹤影,師傅倒是半死不活地,帶著一身血水暈死在書桌上。

  「若若,你別聽他的,小心看好他,別上當了。」姐姐猛地喝了弟弟一句,但臉色也沒有原來那麼剛強了。低頭檢查著蒼諾的傷勢,雙手展開,竟將高大的蒼諾打橫抱了起來,放在皇帝的龍床上,咬著牙低聲道,「我們不怕死。」

  皇帝還要張口,那女孩忽然臉色一變,小聲又急促地喊道,「師父?師父?」上身幾乎俯到床上去,將臉湊到蒼諾面前。

  阜帝的心也霍霍跳了兩下,情不自禁抬步,胸口卻被什麼輕輕碰了一下。他挑眉,發現若若也正挑著眉瞅他,手裡拿著刀,直抵在他胸前,「姐姐說了不許你亂動。」

  皇帝這時沒心思和一個小毛孩辯嘴,視線只往床那邊看去。遠遠的,似乎看見蒼諾的手指動了動,可恨那女的將蒼諾上身扶起來,背影擋住了蒼諾的臉,也瞧不清楚到底醒了沒有。

  若若也是牽掛師父的,不時往那邊偷瞧,又趕緊盯好皇帝,小聲問,「姐,醒了嗎?」

  連皇帝也伸著脖子,問了一聲。

  沒有回答。

  空氣煩躁得讓人撓心。

  正急著,若若忽然低喝道,「有人來了。」

  房裡人都是一僵,那當姐姐不愧是蒼諾教出來的人才,當即放下蒼諾,風聲微掠,已到了皇帝身邊,一枚梅花鏢抵在皇帝白皙的喉管,威脅道,「不管是誰,趕他走!」

  皇帝想起進殿前的吩咐,鎮定下來,「別慌,是小福子,我的奴才。給你們師父送藥。」

  隔了一會,果然傳來小福子的聲音,「主子,大黑狗的藥煎好了。」

  「放在門口地上,立即給朕出去。」

  若若聽腳步聲遠去,開門端了藥進來,伸舌頭在碗緣上一探,嘖嘖試了一片刻,「姐,確實是醫刀劍傷的藥。」

  女孩「咦」了一下,懷疑地瞥了皇帝一眼。

  「若若,你還是看著他,我來餵師父。」她端了藥,讓若若接了她的位置,還是用刀抵著皇帝的胸膛,自己走到床邊。

  皇帝豎起耳朵,隱約聽見她道,「師父,你一點……徒兒餵你……」

  語氣比對自己說話溫柔了十倍不止。

  他聽著不大清楚的低語,看燭光搖曳中她坐在床邊抱著蒼諾的背影,一個念頭竟忽地跳了出來。

  若朕失陷在別人的地方,身遭不測,也不知誰能這樣來尋我。

  這樣一想,剛剛被強壓下去的愁緒驀地翻騰起來,壓也壓不住。

  心裡又酸又澀,不禁安慰自己道,太后、皇后、淑妃等都是不會武功的弱女,當然不能指望她們飛檐走壁,如果為了這個傷懷,也太可笑了。

  若是自己真出了事,現在自己還沒有太子,按祖宗家法,九弟絕不應該做冒險的事的,應該留宮裡。

  各部大臣們……

  一個一個暗數下來,大概還有一群忠心耿耿的大內侍衛們。

  他心裡一一暗數,又一一駁回,駁到後面,雖知道自己的想法幼稚,卻終究忍不住難過。

  心中對自己說,蒼諾那個粗人武功高強,懂得收徒弟,也算聰明。武林中人,其實比朝廷的人有情意。

  正想著,眼前的光亮卻忽然黯淡下來,原來面前已經站了一個人。

  當姐姐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了過來,對他道,「師父不喝,他要你餵。」黑濃的大眉蹙起,似乎對皇帝有什麼不滿。

  皇帝聽了,站直了身子,臉頰上帶著一絲剛毅,「去和你師父說,天子遭難,雖驚不辱。朕不會聽他使喚。」

  女孩對皇帝狠狠一瞥,惡狠狠道,「若若,你看好他!」轉身過去床邊,又嘀嘀咕咕了一回。

  蒼諾已經醒了,不知是傷後無力還是故意壓低了聲音,皇帝不管怎麼集中耳力,都只能模模糊糊聽到他一兩個音。

  見女孩和蒼諾嘀咕一會,就回頭來瞅他一眼。皇帝原本不怕的,漸漸卻忐忑起來。

  他們打算拿他怎麼辦?

  死,他是不怕的。

  要是折磨,也沒什麼,死都不怕了,還怕疼嗎?怕就怕……

  怕什麼呢?蒼諾已經那個模樣,就算有心,又怎能再對他做那種可怕的事?

  一邊說不怕,皇帝的臉一邊騰紅火熱,燒到耳後。

  不一會,女孩又過來了,「師父說,請皇帝過來,我想親口問他一句話。」

  這個要求就不那麼苛刻了。

  腦子裡天子的尊嚴問題還是微弱地閃爍了一下,但腳已經情不自禁地抬了。皇帝走到床邊,總算看清楚蒼諾的臉。

  性格剛強的臉,若是論起英俊來,其實比皇帝本人也不差的。只是現在兩頰正中火紅火紅,邊緣青白青白,好像畫了一團難看的胭脂似的,有點可笑。

  皇帝笑不出來,他知道那是怎麼來的。

  剛剛抽蒼諾的十幾個耳光,用的力氣不小,他現在仔細看,才發現蒼諾的嘴角也被打裂了。

  「你要見朕?」皇帝矜持地在床邊上挨著一點點坐下,挺直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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