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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用爪子抓住岩石,加上一隻手的幫助,緩緩地朝上爬,而一隻手抓著一桿三箘叉,齒鋒銳利,閃閃有光,無疑是一件人類智慧的產物。可是我並不因為這個怪物有人間兵器而產生什麼生理上的好感:因為它有翅膀又有手,儘管像人,比兩個頭的怪物還可怕。你知道,就連魚也只有一對前鰭,有兩對前肢的東西,只有昆蟲類里才有。

  它慢慢把身體抬出水面。不管怎麼說,它無疑很像一個成年的男子,體形還很健美,下肢唯一與人不同的地方就是因為水下生活腿好象很柔軟,而且手是圓形的,好象並在一起就可以成為很好的流線體。腳上五趾的形象還在,可是上面長了一層很長很寬的蹼,長出足尖足有半尺。頭頂上戴了一頂尖尖的銅盔。我是古希臘人的話,一定不感到奇怪。可我是一個現代人哪。我又發現它腰間拴了一條大皮帶,皮帶上帶了一把大得可怕的短劍:根本沒有鞘,只是拴著劍把掛在那裡。我不大想和它打交道。它裝備得太齊全了,體格太強壯了。可是我又那麼骨瘦如柴。我想再看一會,但是不想驚動它。因為如果它有什麼歹意,我絕對不是個對手。我必須先看好一條逃路,要能夠不被它發信地溜到海里去,並且要讓人在相當長的距離里看不見我,再遠一點,因為天黑,在波浪里一個人頭都和根木頭看起來差不多了。我回頭朝後看看地勢,猛然嚇出了一身冷汗:原來身後的礁石上也爬上來好幾個同樣的怪物,還有女的。女的看起來樣子很俊美,一頭長長的綠頭髮,一直披到腰際。可就是頭髮看起來很粗,濕淋淋地像一把水藻。它們都把翅膀伸開鉤住岩石,赤裸的皮膚很有光澤。至於裝扮和第一個差不多。頭上都有銅盔,手裡也都拿著長茅或鋼叉,離我非常之近!最遠的不過十米,可是居然誰也沒發現我。可是我現在真是無路可逃了。我找不到一個地方可以躲出它們的交叉視線之外,如果一頭跳下去,那更是沒指望。這班傢伙在水裡追上我是毫無問題的;在水裡搞掉我更比在礁石上容易。

  我下了一個勇士的決心,堅決地站了起來,把手交叉在胸前,傲慢地看著它們。第一個上岸的水怪發現我了,它拄著鋼叉站了起來,朝我一笑,著一笑在我看來是不懷好意。它一笑我還看見了它的牙齒:雪白雪白,可是犬齒十分發達。我認為自己完了。這無疑是十分不善良的生物,對我又懷有十分不善良的用心!我在一瞬間慌忙地回顧了一下自己的一生:有很多後悔的地方。可是到這步田地,也沒有什麼太可留戀、叫我傷心得流淚的東西。我仔細一想,我決不向它乞憐,那不是男子漢的作為。相反的,我唯一要做到的就是死得漂亮一些。我迎上幾步對它說:

  “喂,夥計,聽得懂人的話嗎?我不想逃跑了。逃不過你們,抵抗又沒意思,你把刀遞過來吧,不用你們笨手笨腳地動手!”

  它搖搖頭,好象是不同意,又好象不理解。然後伸手招我過去。

  我說:“啊,想吃活的,新鮮!那也由你!”我絕不會容他們生吞活剝的。我要麻痹他的警惕性,然後奪下叉子,拼個痛快!

  可是我耳邊突然響起了一陣笑聲。那水怪大聲笑著對我說:

  “你把我們當成什麼了?食人生番?哈哈!”

  其他的水怪也隨著他一起大笑。我非常吃驚。因為他說的一口美妙的普通話,就口音來說毫無疑問是中國人。

  我問:“那麼您是什麼……人呢?”

  “什麼人?綠種人!海洋的公民!懂嗎?”“不懂!”

  “告訴你吧。我過去和你恐怕還是同鄉呢!我,還有我們這些夥計,都是吃了一種藥變成這個樣子的。我門現在在大海里生活。”

  “大海里?吃生魚?(他點點頭)成天在海水裡泡著?喂,夥計,你不想再吃一種藥變回來嗎?”

  “還沒有發明這種藥。但是變不回來很好。我們在海里過得很稱心如意。”

  “恐怕未必吧。海里有鯊魚,逆戟鯨,還有一些十分可怕的東西。大海里大概也不能生火,只能捉些小魚生吃。恐怕你們也不會給魚開膛,連腸子一起生嚼,還覺得很美。晚上呢?爬到礁石上露宿。像遊魂一樣地在海里漂泊!終日提心弔膽!我看你們可以向漁業公司去報到。這樣你們就可以一半時間在岸上舒服的房間裡過。我想你們對他們很有用。

  “哈哈,漁業公司!小伙子,你的膽量大起來了,剛才你還以為我們要吃你當晚飯!你把我們估計得太簡單了。鯊魚肉很臊,不然我們准要天天吃它的肉。告訴你,海里我們是霸王!鯊魚無非有幾顆大牙,你看看我們的鋼叉!海里除了劍魚什麼也及不上我們的速度。我們吃的東西嗎,當然是生魚為主。無可否認,吃的方面我們不大講究。但是也有一些東西是你們享用不到的。你知道鮮海蟄的滋味嗎?龍蝦螃蟹,牡蠣海參”……

  我大叫一聲:“你快別說了,我要吐了。我一輩子也不吃海里的玩意!”

  “是嗎?那也不要緊,慢慢會習慣的。小伙子,我看你還有點種。參加我們的隊伍吧!吃的當然比不上路易十四,可是我看你也不是愛吃的人,不然你就不會這麼瘦了。跟我們一起去吧。海里世界大得很呢。它有無數的高山竣嶺,平原大川,遼闊得不可想像!還有太平洋的珊瑚礁:真是一座重重疊疊的寶石山!我可以告訴你,海是一個美妙的地方,一切都籠罩著一層藍色的寶石光!我們可以像飛快的魚雷一樣穿過魚群,像你早上穿過一群蝴蝶一樣。傍晚的時候我們就乘風飛起,看看月光照臨的環行湖。我們也常常深入陸地,美國的五大淡水湖我們去過,剛果河,亞馬遜我們差一點游到了源頭。半夜時分,我們飛到威尼斯的鉛房頂上。我們看見過海底噴發的火山,地中海神秘的廢墟。“海底有無數的沉船是我們的寶庫……”

  “不過你們還是一群動物,和海豚沒什麼兩樣。”

  “是嗎?你如果這麼認為就大錯特錯了。我們中間有學者。我在海中碰上過四個劍橋的大學生,五個牛津的。有一個傢伙還邀我們去看他的實驗室:設在一個珊瑚礁的山洞裡。哈哈,我們中間真有一些好傢夥!遲早我們海中人能建立一個強國,讓你們望而生畏;不過還得我們願意。總的來說,我們是不願意欺負人的,不過,現在我們不想和你們打交道,甚至你們都不知道海里有我們。可是你們要是把海也想的烏煙瘴氣的話,我們滿可以和你們干一仗的。”

  “啊!我是不是在和海洋共和國外交部長說話?”

  “不是,哈!哪有什麼海洋共和國!只不過我們在海底碰上的同類都有這樣的意見。”

  “哈哈,這麼說,所謂海底強國的公民,現在正三五成群地在大海里漫遊,和過去的蒙古人一樣?”

  “笑什麼?當然在某種程度上是這樣,可也有人在海底某處定居,搞搞科研,甚至有相當規模的工業,相當規模的城市,有人製造水下獵槍,有人回冷鍛蓋房子的鉛板,有人給水下城市製造街燈。還可以告訴你,有人在研究和陸地打一場核戰爭的計劃,作為一種有備無患的考慮。”

  “真的麼?哎呀,這個世界更住不得了。”

  “你不信嗎?你可以去看看!只要你加入我們的行列,你就知道我說得不假了。陸地上的對海洋知道什麼?海大得很!海底什麼沒有啊!……告訴你,我們可不是食人生番。今天晚上我們要到濟州島東面的岩洞音樂廳去聽水下音樂會。水下音樂!岸上的音樂真可憐哪。我們有的是詩人和其他藝術家,在海底,象徵派藝術正在流行。得啦,告訴你的不少了,你來不來?”

  “不來!我從小就不能吃魚,聞見腥味就要吐,哎呀,你身上真腥!”

  “你不來就算了,為什麼要侮辱人?你不怕我吃你?剛才你還全身發抖,現在就這麼張狂!好啦,回去不要跟別人說你碰見水怪了。不過你說也無妨,反正不會有人相信。”

  我點點頭。這時天已經很暗了,周圍成了黑白兩色的世界,而且是黑色的居多。只有最近的東西才能辨出顏色。最後的天光在波浪上跳躍。我看看遠處模糊的海岸,真想和海怪們告辭了。可是我忽然聽見有人在背後叫:“陳輝!”

  我回頭一看:有一個女水怪,半截身子還在水裡,伏在礁石上,一頂頭盔放在礁石上,長長的頭髮披下來遮掩住了它的身軀。可是它朝我伸出一條手臂低低地叫著:“陳輝!”

  聲音是陌生的低沉,它又是那麼豐滿而柔軟,像一隻海豹。但是我認出了它的面容,它獨一無二的笑容,我在天涯海角也能認出來,它是我的妖妖!

  我打了個寒噤,但是一個箭步就到她跟前,在礁石上跪下對它俯下身子,把頭靠在她的頭髮上。

  它伸出手臂,抱住我的脖子。哎呀,它的胳膊那麼涼,好象一條魚!我老實跟你說,當時把我嚇了一大跳,不由自主地想把它拿下來。

  我們靜默了一會,忽然其它的水怪大笑起來。和我說話的那一個大笑著說:“哈哈!他就是陳輝!在這兒碰上了!夥計們,咱們走吧!”

  它們一齊跳下水去。強健的兩腿在身後泛起一片浪花,把上身抬出水面,右手高舉鋼叉,在水面上排成一排,疾馳而去,好象是海神波賽頓的儀仗。

  等到它們在遠處消失,妖妖就把雙手緊緊地抱住我的脖子。我打了一個寒噤,猛一下掙開了,不由自主地說:

  “妖妖,你像一個死人一樣涼!”她從石頭上撐起身子看看我,猛然雙眼噙滿了淚,大發雷霆:“對了對了,我像死人一樣涼,你還要說我像魚一樣腥吧?可是你有良心嗎?一去四五年,連個影子也不見。現在還來說風涼話!你怎麼會有良心?我怎麼瞎了眼,問你有沒有良心?你當然不會有什麼良心!你根本不記得有我!”

  我吃了一驚:“你怎麼了?你為什麼要說這種話?我到處找你!我怎麼會知道你當了……海里的人?”

  “啐!你直說當了水怪好了。我怎麼知道還會遇上你?啊?我等了你四年,最後終於死了心。然後沒辦法才當了水怪。我以為當水怪會痛快一些,誰知你又冒了出來?可是我怎麼變回去呢?我們離開海水二十四個小時就會幹死!”

  “妖妖,你當水怪當得野了,不識人了。你怎麼知道我不願意和你一起當水怪了呢?”

  “啊?真的嗎?我剛才還聽見你說死也不當水怪呢!”

  “此一時彼一時也。你把你們的藥拿來吧。”

  “可是你怎麼不早說呢?藥都由剛才和你說話的人帶著,他們現在起碼游出十五海里了!”

  我覺得頭裡轟的一聲響,眼前金星亂冒,愣在那裡像個傻瓜。我聽見妖妖帶著哭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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