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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男人的角度談女人的外在美,這個題目真沒什麼可說的。這是一個簡單的、絕對的命題。從遠了說,海倫之美引起了特洛伊戰爭;從近了說,瑪麗蓮·夢露之美曾經風靡美國。一個男人,只要他視力沒有大毛病,就都能欣賞女人的美。因為大家都有這種能力,所以這件事常被人用來打比方——孟夫子就喜歡用「目之於色也有同美焉」這個例子來說明大家可以有一致的意見,很顯然,他覺得這樣一說大家就會明白。誰都喜歡看見好看一點的女人,這一點在男人中間可說是不言自明的。假如還有什麼爭議,那是在女人中間,絕不是在男人

  中間。

  當年瑪麗蓮·夢露的三圍從上面數,好像是34、22、34(英寸)。有位太太看這個小妖精太討厭,就自己掏錢買了一套內衣給她寄去,尺寸是22、34、22,讓她按這個尺寸練練,煞煞男人的火。據我所知,夢露小姐沒有接受她的意見。這是說到身材,還沒說到化妝不化妝,打扮不打扮。這類題目只有在女人雜誌上才是中心議題,我所認識的男人在這方面都有一顆平常心,也就是說,見到好看的女人就多看一眼,見到不好看的就少看一眼,僅此而已。多看一眼和少看一眼都沒什麼嚴重性。所以我認為,在我們這裡,這問題在女人中比男人中敏感。

  大賢羅素曾說,人人理應生來平等。但很可惜,事實不是這樣。有人生來漂亮,有人生來就不漂亮,與男人相比,女人更覺得自己是這種不平等的犧牲品。至於如何來消除這種不平等,就有各種解決的辦法。給夢露小姐寄內衣的那位太太就提出了一種解法,假設那套內衣是她本人穿的,這就意味著請夢露向她看齊;假如這個辦法被普遍地採用,那麼男人會成為真正的犧牲品。

  在國外可以看到另一種解決不平等的方法,那裡年輕漂亮的小姐們不怎麼化妝,倒是中老年婦女總是要化點妝。這樣從總體上看,大家都相當漂亮。另外,年輕、健康,這本身就是最美麗的,用不著用化妝品來掩蓋它。我覺得這樣做有相當的合理性。國內的情況則相反,越是年輕漂亮的小姐越要化妝,上點歲數的就破罐破摔,蓬頭垢面——我以為這是不好的。

  假如有一位婦女修飾得恰到好處地出現在我面前,我是很高興的。這說明她在乎我對她的看法,對我來說是一種尊重。但若修飾不得法,就是一種災難。幾年前,我到北方一座城市出差,看到當地的小姐們都化妝,塗很重的粉,但那種粉顏色有點發藍,走在陽光燦爛的大街上尚稱好看,走到了暗處就讓人想起了戲台上的竇爾敦。另外,當地的小姐都穿一種針織超短裙,大概此種裙子很是新cháo,但有一處弊病,就是會朝上收縮,走在街上裙子就會呈現一種倒馬鞍形。於是常能看到有些很可愛的婦女走在當街叉開腿站下來,用手抓住裙子的下擺往下拉——那情景實在可怕。所以我建議女同志們在選購時裝和化妝品時要多用些心,否則穿得隨便一點,不化妝會更好一點。

  對於婦女在外貌方面的焦慮情緒,男人的平常心是一副解毒劑。另外,還該提到女權主義者的看法,她們說:我們幹嗎要給男人打扮?這話有些道理,也有點過激。假如修飾自己意味著尊重對方,還是打扮一下好。

  有關「偉大一族」

  有位老同學從美國回來探家。我們倆有七八年沒見了。他的情況還不錯:雖然薪水不很多,但兩口子都掙錢,所以還算寬裕。自從美國一別,他的房子買到了第三所,汽車換到了第四輛,至於PC機,只要聽說新出來一種更快的,他馬上就去買一台,手上過了多少就沒了數了。老婆還沒有換,也沒有這種打算,這正是我喜歡他的地方。雖然沒坐過羅爾斯·羅伊斯,沒住過棕櫚海灘的豪華別墅,手裡沒有巨額股票,倒有一屁股的饑荒,但就像東北人說的,他起碼也「造」了個痛快。我現在房無一間地無一壟,當然只有羨慕的份兒。但我們見面不是光聊這些——這就太過庸俗了。

  我們哥倆都闖蕩過四方,種過地,放過牧,當過工人,二十年前在大學裡同窗時,心裡都曾燃燒起雄心壯志,要開創偉大的事業。所謂偉大的事業,就是要讓自己的夢想成真。那時想了些什麼,現在我都不好意思說,只好拿別人做例子。比方說微軟公司的大老闆比爾·蓋茨,年輕時想過:要把當時看著不起眼的微處理機做成一種能用的計算機,讓人人都能擁有和使用計算機,這樣,科學的時代就真正降臨人世了——這種夢想的偉大之處就在這裡。現在這種夢想在很大程度上變成了真實,他在其中有很大的貢獻,這是值得佩服的。至於他在商業上的成功,照我看還不太值得佩服。還有一個例子是馬丁·路德·金曾經高呼「我有一個夢想」,今天在美國的校園裡,有時能看到高大英俊的黑人小伙子和白人姑娘擁抱在一起。從這種特別美麗的景象里,可以體會到金博士夢想的偉大。時至今日,我說多了沒有意思,臉上也發熱。我只能說,像這樣的夢想我們也曾有過。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夢想,這些夢想不見得都是偉大事業的起點。魯迅先生的雜文里提到有這樣的人,他夢想的最高境界是在雪天,嘔上半口血,由丫環扶著,懶懶地到院子裡去看梅花。我看了以後著實生氣:人怎麼能想這樣的事!同時我還想:假如這位先生不那麼考究,不要下雪、梅花、丫環攙著等等,光要嘔血的話,這件事我倒能幫上忙。那時我是個小伙子,胳臂很有勁兒,拳頭也夠硬。現在當然不想幫這種忙,過了那個年齡。現在偶爾照照鏡子,裡面那個人滿臉皺紋,我不大認識。走在街上,迎面過來一個龐然大物,仔細從眉眼上辨認,居然是自己當年的夢中情人,於是不免倒吸一口涼氣。涼氣吸多了就會忘事,所以要趕緊把要說的事說清楚。夢想雖不見得都是偉大事業的起點,但每種偉大的事業必定源於一種夢想——我對這件事很有把握。

  現在的青年裡有「追星族」、「上班族」,但想要開創偉大事業的人卻沒有名目,就叫他們「偉大一族」好了。過去這樣的人在校園裡(不管是中國校園還是美國校園)是很多的。當蓋茨先生穿著一身便裝,蓬著一頭亂髮出現在校園裡時,和我們當年一樣,屬於「偉大一族」。剛回中國時,我帶過的那些學生起碼有一半屬偉大一族,因為他們眼睛裡閃爍著夢想的光芒。誰是、誰不是這一族,我一眼就能看出來,但這一族的人數是越來越少了,將來也許會像恐龍一樣滅絕掉。我問我哥們兒,現在幹嗎呢,他說坐在那裡給人家操作軟體包,

  氣得我吼了起來:咱們這樣的人應該做研究工作——誰給他打軟體包?但是他說,人家給錢就得了,管它幹什麼。我一想也對。誰要是給我一年三四萬美元讓我「打」軟體包,我也給他「打」去了。這說明現在連我也不屬偉大一族。但在年輕時,我們有過很宏偉的夢想。偉大一族不是空想家,不是只會從眾起鬨的狂熱分子,更不是連事情還沒弄清就熱血沸騰的青年。他們相信,任何美好的夢想都有可能成真——換言之,不能成真的夢想本身就是不美好的。假如事情沒做成,那是做得不得法;假如做成了,卻不美好,倒像是一場噩夢,那是因為從開始就想得不對頭。不管結局是怎樣,這條路總是存在的——必須準備夢想,準備為夢想工作。這種想法對不對,現在我也沒有把握。我有把握的只是:確實有這樣的一族。 我年輕時當過知青,當時沒有什麼知識,就被當作知識分子送到鄉下去插隊。插隊的生活很艱苦,白天要下地幹活,天黑以後,插友要玩,打撲克,下象棋。我當然都參加——這些事你不參加,就會被看作怪人。玩到夜裡十一二點,別人都累了,睡了,我還不睡,還要看一會兒書,有時還要做幾道幾何題。假如同屋的人反對我點燈,我就到外面去看書。我插隊的地方地處北回歸線上,海拔2400米。夜裡月亮像個大銀盆一樣耀眼,在月光下完全可以看書——當然,看久了眼睛有點發花——時隔20多年,當時的情景歷歷在目。

  如今,我早已過了不惑之年。舊事重提,不是為了誇耀自己是如何的自幼有志於學。現在的高中生為了考大學,一樣也在熬燈頭,甚至比我當年熬得還要苦。我舉自己作為例子,是為了說明知識本身是多麼的誘人。當年文化知識不能成為飯碗,也不能誇耀於人,但有一些青年對它還是有興趣,這說明學習本身就可成立為一種生活方式。學習文史知識目的在於「溫故」,有文史修養的人生活在從過去到現代一個漫長的時間段里。學習科學知識目的在於「知新」,有科學知識的人可以預見將來,他生活在從現在到廣闊無垠的未來。假如你什麼都不學習,那就只能生活在現時現世的一個小圈子裡,狹窄得很。為了說明這一點,讓我來舉個例子。

  在歐洲的內卡河畔,有座美麗的城市。在河的一岸是歷史悠久的大學城。這座大學的歷史,在全世界好像是排第三位——單是這所學校,本身就有無窮無盡的故事。另一岸陡峭的山坡上,矗立著一座城堡的廢墟,宮牆上還有炸藥炸開的大窟窿。照我這樣一說很是沒勁,但你若去問一個海德堡人,他就會告訴你,二百年前法國大軍來進攻這座宮堡的情景:法軍的擲彈兵如何攻下了外層工事,工兵又是怎樣開始爆破——在這片山坡上,何處是炮陣地,何處是指揮所,何處儲糧,何處屯兵。這個二百年前的古戰場依然保持著舊貌,硝煙瀰漫——有文化的海德堡人絕不止是活在現代,而是活在幾百年的歷史裡。

  與此相仿、時候我住在北京的舊城牆下。假如那城牆還在,我就能指著它告訴你:庚子年間,八國聯軍克天津,破廊坊,直逼北京城下。當時城裡朝野陷於權力鬥爭之中,偌大一個京城竟無人去守,……此時有位名不見經傳的營官不等待命令,挺身而出,率健銳營「霆字隊」的區區百人,手持新式快槍,登上了左安門一帶的城牆,把聯軍前鋒阻於城下,前後有一個多時辰。此人是一個英雄。像這樣的英雄,正史上從無記載,我是從野史上看到的。有關北京的城牆,當年到過北京的聯軍軍官寫道:這是世界上最偉大的防禦工事。它綿延數十里,是一座人造的山脊。對於一個知道歷史的中國人來說,他也不會只活在現在。歷史,它可不只是爾虞我詐的宮廷鬥爭,……

  作為一個理工科出身的人,其實我更該談談科學,說說它如何使我們知道未來。打個比方來說,我上大學時,學了點計算機方面的知識,今天回想起來,都變成了老掉牙的東西。這門科學一日一變,越變越有趣,這種進步真叫人捨不得變老,更捨不得死,……學習科學技術,使人對正在發展的東西有興趣。但我恐怕說這些太過專業,所以就到此為止。現在的年輕人大概常聽人說,人有知識就會變聰明,會活得更好,不受人欺。這話雖不錯,但也有偏差。知識另有一種作用,它可以使你生活在過去、未來和現在,使你的生活變得更充實、更有趣。這其中另有一種境界,非無知的人可解。不管有沒有直接的好處,都應該學習——持這種態度來求知更可取。大概是因為我曾獨自一人度過了求知非法的長夜,所以才有這種想法,……當然,我這些說明也未必能服人。反對我的人會說,就算你說的屬實,但我就願意只生活在現時現世!我就願意得些能見得到的好處!有用的我學,沒用的我不學,你能奈我何?……假如執意這樣放縱自己,也就難以說服。羅素曾經說:對於人來說,不加檢點的生活,確實不值得一過。他的本意恰恰是勸人不要放棄求知這一善行。抱著封閉的態度來生活,活著真的沒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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