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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其實已經是最不壞的選擇。

  可是當她感受到蕭懷朔溫熱的氣息時,她忽就記起那夜月下金陵,她和徐儀並肩坐於高台。

  她猛的清醒過來,於是扭頭避開了。

  ——這是不壞的選擇,就只是這個選擇背叛了她的心,背叛了徐儀的等待。大概,也辜負了蕭懷朔長久以來的掙扎。

  蕭懷朔攥緊了手心。

  他並沒有繼續進逼,而是安靜的坐了回去。

  如意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麼好。

  蕭懷朔見她面露愧疚,反而笑起來,“騙你的。你怎麼什麼都信?就算他是我的哥哥,他可是李斛的兒子,不但打算認祖歸宗,還要擒了我獻給李斛。是他該死,我又何必自責糾結。何況他根本不是。”

  他輕笑著望著如意,似乎有些無可奈何,“我無法繼續把你當姐姐待,和這件事毫不相干——只是因為我從一開始,從記事起,就從來沒把你當姐姐罷了。”

  他偏偏要笑著說傷人的話,將他們年幼時的感情盡數否決。

  他從來都是越焦躁時便越要輕描淡寫,越輕描淡寫時,說出的話便越是殺人誅心。

  如意能察覺到他的痛苦,卻回應不了他的感情,便只默不作聲的聽著,任由他發泄出來。

  蕭懷朔卻猶以為她不肯信,越發誠懇起來,“真的,我是阿爹教出來的。阿爹從未將你當女兒看待,我又怎麼可能真的將你當成姐姐?”

  他果然知道什麼話最能刺傷她,最能說服她。

  如意依舊能記起幼時那許許多多不公正的待遇。現在想來,先皇也許將她當礙眼的小東西,當哄徐思開心、陪蕭懷朔玩耍的玩意兒。有時大概也將她當奴婢,當忠犬。他教她感恩、服從、忠誠,會因為她無意中悖逆、損害蕭懷朔而狠辣懲罰,就像懲罰一隻不懂得敬畏主人的狗。

  他希望她能事事以蕭懷朔為先,照顧他、保護他、幫助他,如有必要隨時準備好為他犧牲。在先皇看來,她存在的價值,就是為了蕭懷朔能過得更輕鬆、順遂些。

  這確實不是對待女兒的方式——先皇的親生女兒們,也確實從來沒被這樣教導和要求。

  就算先皇從未點破,蕭懷朔耳濡目染,只怕潛意識裡也很明白,她和琉璃她們是不同的。

  蕭懷朔道,“阿爹從沒點破,我也一直以為你是我的姐姐。可其實我從來就沒把你當姐姐。我叫著你姐姐,心底里卻覺著,你是屬於我的,你的一切,都屬於我。”

  就算如意一開始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告訴自己他只是氣急敗壞了,不能當真、不能當真——她也依舊不由自主繃起了身子,就像一隻拱起脊背的貓,隨著他的話而劍拔弩張起來。

  她說,“我不是。”

  她當然不是。

  蕭懷朔的記憶中如意從來都不屬於任何人。年幼時吵架,他伸開手臂擋住門不許她離開,她翻身便從窗子裡躍出去。野貓都沒她那麼來去自由。稍大些她懶洋洋的躺在他的屋頂上曬太陽,他攀不上去便踩在樹上同她說話,她自屋檐上探頭出來笑他四體不勤,屋檐下桃花肆意開了滿樹。再後來她組建了商隊,賺來的錢盡數拿去為他籌集糧糙,然而莫非她是為了他才散盡千金?當然不是,她自有她的志向和理由。

  她說“我親自去找他,若他活著我就把他的人帶回來,若他死了我就把他的屍骨帶回來。”她說,“自幼及長我所做一切事,有哪一件是需要你來為我操心、替我定奪的。”她如晨光撕破烏雲般斬開敵陣縱馬殺來,在劫後餘生的屍山血海之上,輕輕對他一笑。她清黑如暗夜的眸子裡,始終閃耀著溫柔明亮的光芒。

  她有她的垂天之翼,逍遙而圖南。

  他甚至都無法將她庇護在羽翼下,更不必說握住她、得到她。

  若她當真屬於他,他也不至於痛苦至此。

  蕭懷朔道,“你當然不是……若你是,又怎麼敢這麼拒絕我——你以為你拒絕的是誰?”

  如意同他對視著,輕聲問道,“……你是想讓我匍匐叩拜嗎?”

  第九十八章 (下)

  蕭懷朔道,“我說了這麼多,你就只聽出了這些?”

  當然不是。

  如意確實已經聽懂了。第五讓的事並非出自他的授意,甚至違背了他的初心。他對她的從來都不是真正的姐弟之情,他的喜歡也經歷過痛苦的掙扎,他確實是認認真真的在向她表白,希望得到她的真心回應……

  如意都聽懂了,也都相信了。

  如意道,“你的心意我聽明白了。事到如今,我也不可能再厚著臉皮非要當你的姐姐。大概也確實無法再打從心底里,把你當親弟弟看待了。”

  這明明就是他想要的,但蕭懷朔竟有片刻茫然。

  如意又道,“可是,我不是阿爹教出來的。我一直把你當親弟弟來看待和愛護。我為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出於姐弟之情。除此之外的感情,我沒有,也拿出不來。”她說,“……對不起。”

  蕭懷朔很長時間沒有回話。

  他想說,沒關係,我們可以從頭開始。原本他之所以揭穿如意的出身,就只是為了一個能重新開始的機會,只要她能正視他的感情,不再把拿他當弟弟看待,他總歸是有機會的。

  可是他說不出來。他接受不了這種結局。

  “我從小便看著你,”他說,“比旁人看到的更多,比旁人在意的更多,比旁人喜歡的更多。你敢說你就不是一樣?明明記事起就牽著我的手,最先會寫的是我的名字,第一次吵架、第一次哭,第一次找人炫耀,第一次拼盡性命也要保護一個人……所有、所有這些都是和我在一起!”

  “如果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就罷了,既然知道了,你怎麼還能騙自己,你不喜歡我,你對我的就只有姐弟之情?”

  他對如意說他能等,三年五年甚至十年八年,他都能等。那是他的真心,他並沒有欺騙如意。可那也只是他的真心而已……十八年朝夕相處、生死與共,都換不來她的留戀和喜歡,何況以後?一旦放她離開建康,天高海闊,相見日短,怕她只會早早釋然,再也不將他放在心上了。

  這已經是他最後的機會。

  如意卻道,“二郎,你曾對我說,你喜歡上一個姑娘。”

  蕭懷朔打斷她,憤恨道,“如今你依舊不知道那姑娘是誰嗎?”

  如意道,“已經知道了。”她依舊凝視著蕭懷朔的眼睛,道,“那時你曾問我,該怎麼對她才好,她會希望你怎麼對她。我答不上來,便告訴你,旁人說了都不算,你得親自去問她。”

  蕭懷朔心口一痛,半晌之後,才垂眸道,“……反正你也只會找藉口拒絕我。”

  如意問道,“我沒有拒絕的權力嗎?若你所說的一切我都只能服從,不能拒絕,那麼,你又何必要問我的心意?”

  她說,“你是天子,九五至尊。你明明可以直接開口命令,卻為何要問我,是否願意?”

  那氣急敗壞的、虛張聲勢的狂暴就此散去,石停沙落之後,就只餘一只受傷的幼獸抱著尾巴嗷嗚著委屈的蜷著。

  蕭懷朔將頭埋進了膝蓋里。

  他想,她還真是不留情面啊。明明就知道是為什麼,何必還非要逼他親口說出來?

  難道她不明白,在被她拒絕之後他想的全都是——如果從一開始便不要問就好了。如果能肆無忌憚的搶奪和占有就好了。如果真的能如天子教導的一般,將她視為棋子、工具就好了。

  不想放手,不肯認輸,不願死心。

  為什麼一定要他割捨這一生最不想失去的人,為什麼非要他退讓一步、放她自由,為什麼她就是不肯稍稍喜歡他一些?

  在得知李斛的事後,他曾想過,天子究竟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將徐思納入宮中。莫非他不明白,在做盡絕情事後他的一切深情在她看來都像是一場笑話?縱使她人在他身邊,一切也不過是虛與委蛇罷了。

  可是現在他明白了。因為就算如此,也依舊想要,依舊割捨不下。

  而他也確實有能力,迫使她縱然百般不願、縱然虛與委蛇,也只能留在他的身邊。

  但是若果真如此,他便將永遠失去那個有著溫柔明亮的眼眸的姑娘了。

  莫非他希望當他死去後,提及過往,如意也指著瓶中臘梅問他們的孩子,“你看那瓶中花,是否也活得好好的。”

  他伸手牽住了如意的衣袖,平生頭一次像個孩子般悶聲問道,“真的就一點都不喜歡我嗎?”

  說出口時他其實就已經後悔了。已經被她當面拒絕了,竟還要糾纏不休的哀求垂憐,得有多麼難堪。

  如意沒有立刻回答。

  他羞恥、懊惱,只覺得身處煉獄,隨著她的靜默,一層層的往下跌落。

  可如意開口的瞬間,他依舊忐忑的揪住了心,想聽一聽她的答案。

  如意道,“如果真的不喜歡,怎麼可能會為了你連命都不要?就只是——”

  蕭懷朔打斷了她,道,“夠了,”他說,“……說到這裡就夠了。”

  他鬆開手,道,“你走吧。”

  日頭漸漸昏黃,殿中靜謐。他沒有聽到如意的腳步聲。

  有那麼一瞬間他想,她究竟還在遲疑什麼,莫非還期待他回心轉意開口挽留她不成?還是在同情他,覺著她留得久些他能稍稍好受點?他不稀罕,他才不稀罕!他貴為天子,相貌才華均在人上,怎麼還找不到一心一意的好姑娘,就非要她的不情不願、委曲求全?

  但當他聽到腳步聲時,還是不由抬手拉住她的衣帶,仰起頭來望向她。

  ——卻不是如意,只是近前來送藥的小宮女罷了。

  他扭頭望向殿門,有風揚起帷帳,殿內桌几花架熏爐宮燈一目畢至……然而如意的背影,早已消失不見了。

  第九十九章 尾聲(上)

  永泰二年九月,沭陽長公主蕭琉璃大婚。

  百廢待興的時候,琉璃的婚事當然沒有當年妙法、妙音兩位公主出嫁時的煊赫鋪陳,卻也有三日笙歌、十里紅妝。兼蕭懷朔同徐思親自駕臨,百官觀禮,論說規格,反而是她的最高。

  但琉璃本人依舊沒什麼實感。她已被顧景樓糾纏了三年,煩他煩得跟成婚三十年了似的,故而一時還真體會不到什麼新嫁娘的羞澀矜持。

  上妝時還在同徐思抱怨如意,“上次來信時還說,我成婚時她一定回來。這次就說時辰趕不及,還是不回了。我一輩子有幾次大婚啊,難道她還想等下次不成?這次出去都小一年了,還……”

  妝娘要為她上唇妝,她才不得不歇了嘴,乖乖回頭。

  徐思便笑道,“這次是去交州了,路遠些,當然不是說回來就能回來。”

  見上完唇妝琉璃又要抱怨,徐思便拈起塊飴糖塞進她嘴裡,笑道,“好了好了,添箱不是送到了嗎,且饒她這一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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