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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奮力朝回望,瞧見的卻只是重在一起背影,愈來愈遠,轉瞬間便在蒼茫的夜色中變得模糊不清。

  耳旁卻聽到鼻間的抽息,似是他也情難自已……

  鎮外墨影如雲,中間一騎卻是白馬如荼,悠然而立。

  罩帽兜面遮掩,不見容貌,唯有那雙眼精光四she,猶似含笑。

  夜風拂動,撩起他背上鉛灰色的披風,更透著股森然之氣。

  一名黑衣人近前躬身報導:“主上,點子分作兩頭去了。”

  那跨白馬的人鼻間輕哂,跟著道:“分一隊人去那邊追,其餘的跟本尊來。”

  言罷,提韁便走,身後百餘騎緊隨其後。

  縱馬奔襲,不片刻工夫便望見前面那一騎兩人,但胯下腳力似已有些不濟。

  那人也不多言,揚鞭向後抽了兩下,那馬吃痛,撒開四蹄狂奔。

  身後的人也跟著揚鞭催馬,兩邊相距愈來愈近,漸要追及。

  “不許放箭,圍上去抓活的。”

  他似乎刻意提高聲音,全不在意前面的人聽到,隨即一躍,竟從馬背上躥起,獵鷹搏兔般撲了過去。

  徐少卿身在馬上,便覺背後風起,心中大驚,此刻高曖就在身旁,若催動內力相拼,定會殃及到她。

  說時遲,那時快,凌厲的勁風已襲到腦後。

  他無暇細想,匆忙回身硬接了對方一掌。

  但聽“嘭”聲巨響,那勁力排山倒海般涌過來,連著高曖一同從馬背上飛了出去。

  徐少卿身在半空,像斷了線的風箏,卻不忘托住她背心,自己卻重重摔在地上,喉頭一甜,當即鮮血急噴。

  高曖側倒在地,趕忙回頭,就見他手撫著胸,面色慘白,口唇間血色殷然,當即撲上去扶住他,急問:“你怎麼樣?”

  徐少卿此刻胸口氣血翻湧,竟說不出話來,卻不願叫她擔心,勉強點了點頭。

  周遭蹄聲四起,追兵已從側旁繞過,將兩人團團圍住。

  那鷂鷹般灰撲撲的身影悄無聲息地落在地上,雙臂一抖,背上披風拂動,緩步上前。

  高曖擋在徐少卿身前,眼望著那人走到近處,翻開罩帽,揭下兜面,露出一張長須垂頜,俊朗儒雅的面孔。

  她有一瞬的懵然,這人自是從沒見過,可偏偏又有那麼一種怪異之感,仿佛與他並不陌生,只是隔了許久,重又相見。

  那人也自目不轉睛地望著她,陰寒的眸光忽而變得迷離。

  那清麗的小臉像極了當年的她,如瑤池清泉,極峰雪蓮,單單只是望著已然心神具醉。

  這麼多年來,她仍是那麼美,竟半點也沒變。

  可目光下沉,落在那隆起的肚腹時卻凝住了。

  他口唇微張,似想說什麼,卻又發不出聲響,隔了一會子才啞聲問:“你就是雲和?”

  “是。”

  高曖點點頭,卻朝徐少卿身前又遮了遮。

  那人默然望著她半晌,呵呵笑道:“好,好……”

  笑聲未落,便轉過身,重又將罩帽兜起,縱身躍上馬背,揚手叫道:“走!”

  ……

  烏雲遮月,遑夜如晦。

  勁風的呼號與身旁箭矢掠過的尖嘯聲重在一起,挑動著心中已然繃至極限的那根筋弦。

  胯、下那匹馬四蹄飛點,口唇間已溢出白沫,高昶卻仍舊猛夾其腹,呼喝催促。

  “大哥,莫怕,咱們一定沖得出去!”

  “嗯……”

  身後的高旭低低應了一聲。

  “駕!駕!”

  高昶牙關緊咬,只顧催馬疾奔。

  身後馬蹄聲漸漸疏遠,如蝗的箭矢也停歇了下來。

  回眼望去,星月朦朦下的天地是一片蒼茫,這才輕吁了口氣,歡聲道:“大哥,咱們脫身出來了!真的出來了!找個地方,我幫你拔箭裹傷,稍時會疼得厲害,你忍著些,敷了藥,過得半日便不礙了。”

  他喘息幾下,又續道:“正好讓這馬也歇歇,待天亮後咱們就啟程先回邊鎮,我已命人接應,你先在那裡好生將養幾日,以後麼……反正那幫子西域胡商也沒了,你索性便隨我回永安去,就算不願呆在宮裡,便去江南、荊楚、川蜀、南粵,咱們大夏多得是好地方,你大可隨心遊歷,若是倦了便回來找我,或是等國勢安定了,我也同去,你說好不好?”

  他一路說下去,自己竟生出幾分嚮往,又問了幾聲,才發覺背後的人全沒應聲,身子緊貼著自己,已然軟垂了。

  高昶心中“咯噔”一下,急忙勒住馬頭,轉過身去,就見高旭果然已耷下了頭,那背心處竟還扎著三支翎箭,鮮血浸染……

  “大哥!”

  他長聲驚呼,翻下馬背,輕手輕腳地將高旭抱下來,托在臂彎中,探探鼻間,已是氣息全無。

  “大哥,醒醒!大哥,不……”

  他抱著那已有些發涼的身子,只覺腦中嗡響,手捏在箭杆上抖個不停。

  喉頭咕噥一聲,趕忙扶那身子坐好,自己盤膝坐到背後,一手扶住他肩頭,一手掌心貼在他背上,調集全身內力緩緩注入。

  “大哥,我定能救得了你,放心好了,一定能!”

  心中默念,那神氣卻什麼也定不下來,自己也漸漸有些亂了。

  就這般過了好半晌,高旭非但沒有醒來,身子反而開始發僵。

  “大哥,大哥……”

  高昶心頭一沉,還想繼續催動內力輸氣給他,可貼在背上的手卻不自禁地向下滑。

  那已僵直的身子向後一倒,靠在他臂上,卻是面目如生,唇角猶帶一抹笑意……

  天明時分,烏雲遮了日頭,陰沉沉地壓下來。

  邊鎮城樓上,留守的龍驤衛軍將剛剛上關,到垛口一瞧,便遙見遠處一人徒步而來,身上似還背著什麼。

  他注目凝望,觀其步履行態,立時便認出是當今陛下,趕忙令守將開關,自己則匆忙下去備馬,領著手下兵士出迎。

  一路奔近,才發現他滿身血跡塵污,背上背的竟是個人,不禁吃了一驚,當下催促加快步子,迎上前去,翻鞍下馬,率眾跪拜。

  高昶面色清冷,不發一語,只顧背著背上的人繼續朝前走。

  那軍將不明所以,索性起身跟上去道:“末將等苦候了兩日,陛下可無礙麼?”

  言罷,見高昶仍是不應,又上前欲將背上的人接過來,卻不料竟被他一把推開。

  那軍將討了個沒趣,趕忙謝了罪,領著一眾兵士步行緊隨其後,護著他入了關。

  高昶一路行至行轅內堂,才將背上的高旭放下。

  那跟來的軍將常居京中,任警蹕之職,一見那張面孔,當即驚得目瞪口呆,慌忙伏地跪倒。

  “預備香燭靈堂,朕今晚要為先帝守夜。”

  “是。”

  那軍將應了聲,卻又道:“稟陛下,前晚咱們在戈壁上救下的那人……”

  “死了麼?”高昶面無表情地問。

  “回陛下,隨行御醫已診治過,外傷雖重,但此人內力深厚,性命當是無憂,只是眼下還未醒,尚須休養些時日。”

  “那便繼續留他在此,待到醒了,便不惜一切代價,密送他回隆疆,不得有失。”

  那軍將唯唯而應,起身退了出去。

  內室重又歸於寂靜。

  高昶站在榻邊,俯身握住高旭僵涼的手,輕輕摩挲著,低聲溫然道:“大哥,明日咱們就回家,你再不用這麼累了。”

  凝立良久,卻聽門外輕叩,方才那軍將的聲音道:“陛下,末將有要事奏報。”

  他微一顰眉,不願叫人再驚動高旭,便將手放脫,輕輕歸攏到他身旁,這才轉身推門而出。

  “何事?”

  “稟陛下,方才有人叩關……”

  “叩關?獫戎人還是崇國人?”

  “回陛下,只有一男一女,也沒說話,只用暗器擲了件物事上來,帶著字條,言明請陛下親啟。”

  那軍將說著便雙手托著一隻錦繡荷包捧到面前。

  高昶凜眉接過,只覺觸手厚重,裡面果然裝有東西,當下背轉過身,扯開系帶,順勢倒出,那東西便落入掌心,竟是一塊虬龍盤踞的玉璜,五爪猙獰,沁有血色。

  他渾身一震,回頭急問:“人呢?”

  那軍將愕然:“這……”

  高昶也不待他再說,抓著那玉璜疾步奔出行轅,一路衝上城關,憑欄遠眺。

  獵風呼嘯,黃沙漫捲。

  那天地蒼茫處似有兩人一騎漸行漸遠,慢慢消失不見……

  他鼻間一酸,淚下潸然,面上卻作歡容,喃喃道:“胭蘿,一路平安。”

  ……

  翌日,本應旌旗招展的隊伍卻是全副喪衣白綾。

  天子乘輿內停放顯德帝高旭的梓宮,高昶齊衰麻衣,扶靈步行。

  向南行了二十餘日,方始回到京城。

  內閣首輔張言與陸從哲率文武百官出城十里,服喪相迎,先帝梓宮到時,哭聲震天。

  在兩名閣臣身旁還有一名年約十六七歲的少年,眉清目秀,稚氣未脫。

  他便是仁宗皇帝與慕妃所生的幼子,近日才秘密從夷疆迎回。

  高昶回宮,即刻頒布兩道諭旨,其一,顯德帝高旭歸葬顯陵,追諡廟號惠宗,先前停於享殿的孝感皇后亦與帝合葬,全國服喪三年。

  其次,仁宗皇帝第四子依宗室典章,賜名高昍,晉封楚王,不令就藩,留居宮中,令拜內閣二輔臣為師,教導習學,開講經筵。

  旨意一下,百官凜遵。

  遂罷了朝會,晝夜於崇安殿守靈,七日後先帝大葬。

  此時邊關傳訊,崇國瀛山王狄燊獲罪,被賜自縊,崇皇退居太上,由太子狄鏘繼位為帝。

  又過月余,崇使來朝,先吊惠宗之喪,又遞國書。

  高昶覽後賜准,遣禮部尚書隨崇使北上,至隆疆回復。

  翌年初春,兩國陛下親至邊關,立誓結盟,約為兄弟之邦,永不相侵。

  自此,兩國再無干戈,夏國亦始免北患,邊境之地生育蕃息,牛羊被野,商運亨通,百姓安樂。

  高昶回京,從此放開手腳整頓吏治,重興海運,恢復前朝廢弛的新法,數年之後流民日少,禍亂漸輕,州府吏治一時清明,國家稅賦年年增長,漸漸重現數十年前的盛景。

  而他日日臨朝,夜夜觀書待旦,事必躬親,不曾稍有懈怠,並時時將高昍帶在身邊,訓諭教導,後又令其見習理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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