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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

  “所以,沈家一開始便是你們結盟的利益交換先決?”

  “最初是,可是後來並非如此,一切皆變了……”

  “是我,從中打散了你的全盤布局?”我笑了笑,安靜地自問自答,“似乎不大可能。連我懷上宵兒亦是在你的計劃之中,糙蛇灰線,伏延千里,你一直都是這麼一石數鳥、連環成計,你愛的、你憎的、愛你的、憎你的,每一個人都是你手中精雕細刻的皮影,按照你的戲本被操控著袍笏登場,每一齣戲都纖介不遺天衣無fèng。整個天下,在你心中,不過只是一盤局!”

  我抽手便打了他一記耳光,震得掌心麻痹指骨裂痛,“你這樣算計我,憑什麼要我留在你身邊?”

  他被我打得偏過頭去,嘴角沁出血漬,我心中一痛,別過臉,硬咽不能抑,“你曾經愛過什麼人我不知曉,但是,我一定是你心中最憎惡的那個。否則,你如何狠得下心如此對我?這一掌我替我自己替宵兒替整個沈家敬你!”

  我閉上眼,滿室闐寂無聲。微風吹過鬢角,帶起碎發一陣漣漪。

  我咬緊牙,狠絕道:“不只是這一掌,今日,你隻身在這深山老廟之中,就不怕我殺了你?”

  一雙修長的手撫上我的臉,一點一點仔細擦過我的腮頰,淡然道:“怎樣都可以,只要你不再流淚。”

  我揚起下頜,有水漬順著頰側滑落地上,我這才發現自己已是潸然滿面。我伸手囫圇一抹,笑道:“你怎麼能總是這般言語溫柔情深繾綣?好似天上地下,你眼中……獨我一人。”

  “妙兒,並非‘好似’,本是實情。”他沙啞開口,聲音溫柔得近乎虔誠卑微,“自你離去,我夜夜等你魂魄入夢,卻從未盼得哪怕是一角背影,我知曉你定是恨我入髓,連離魂都吝於踏入我夢中半步……過去我確實做錯許多事,傷你至深,叫我追悔莫及,如今你可否再給一次改過的機會?”

  我握緊胸口鹿墜緩緩開口:“你可知何為櫝,何為珠?這陸家財產方為蚌珠,我本不過是

  只裝珠用的木櫝,今日,即便你願意在江山穩固錢財無憂的前提下做那愚不可及的買櫝還珠之人,難道我這廉價的木匣子就該感恩戴德地承情嗎?”

  “妙兒,為何你總要這般自貶?”他蹙眉,“你既不是櫝也不是珠,你只是你。沈妙與江山,沈妙在前,江山在後。今日我允你的,一定做到。”他雙目清亮堅定對著我,仿佛欲一眼“望”入我的雙目之中。

  我撫上心口,胸臆之間一陣翻湧cháo汐起落,久久不知作何言語。

  他亦不出聲,靜靜地攏著我,一雙午後佛前尚且乾涸的眼此刻卻如泉眼復涌般泌出好絲絲縷縷的清水,星星點點地蕩漾著殷殷期盼,輕輕側耳,似乎唯恐錯過丁點言語聲響。

  那樣凝神的目光,一舉手一投足間不經意的動作,氣勢猶在,仿佛根本不似一個失明之人,便是我挨得這般近,若非之前所見,現下這般對視竟根本看不出端倪。只是,那刻意勉力搜尋捕捉我雙眸的眼神卻泄露了他的逞強,是啊,他那樣驕傲雍容的一個人怎能容忍自己的雙眼瑕疵,他努力地根據聲音追尋我的位置,努力使雙目凝神清澈如常,欲讓人忽視他的失明……

  我高高舉起,本欲再痛擊他一個耳光的手落了下去,卻似有自己的意識一般,非但沒有狠狠打上他的臉頰,反而輕得不能再輕地拂上他的眼,“你的眼睛怎麼了?”當下說完,我便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尖。

  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心軟了,之前凝聚起來詰問他的凌厲氣勢一瀉如注,我不是不痛恨這

  樣的自己,更是痛恨這個永遠能一擊即中我軟肋的人。

  他臉色一白,偏了下頭,捉住我的手,“沒什麼,並無大礙。”下一刻,握著我的手心卻又涼了幾分,面上神色愈發患得患失,“妙兒,我雖看不見你,可是,我還有雙耳,可以聽得見你,還有雙手,可以觸得到你……”最後一句話輕得幾不可聞,“還是,你嫌棄這樣的我?”眉宇間是深深的自棄惶然,全身都是僵硬。

  見慣了他雲淡風輕的穩操勝券,胸中溝壑無數卻不露聲色的韜略算計,卻從未見他這般無措脆弱。明知道不能原諒他,明知道不該原諒他,可是……

  我嘆了口氣。

  瞬間,卻聽得耳邊他的呼吸一窒,一雙眼似被佛祖的手指輕輕一點,醍醐灌頂般剔透明亮起來,如有清風過境,掃起舊日灰燼漫天紛飛,湮滅滌盪之後,恰似皓月清澈,卻又滾燙非常,如炬灼灼燎原而過,水光華彩流動蕩漾叫人不能逼視。

  他慢慢地伸出另一隻手一寸一寸覆在我的手上,夢囈一般小心翼翼地斟酌著輕聲開口:“妙兒,你方才……是關心我?”

  “不是!”我偏過頭矢口否認。

  但見他神色一黯,我的心口隨之泛過一層晦澀,錚錚絞疼,叫我忍不住彎腰捂上胸口。

  “妙兒?妙兒!可是身子不適?”察覺到我的動作,他鬆開緊緊攥住我的手,虛虛攏著我,一面輕輕撫過我的脊背,一面道:“妙兒說不是便不是,我再不逼你。只是……莫要再離開我,好嗎?”

  “留在我聽得見觸得到的距離內,可不可以呢?”緊蹙的眉間儘是祈求的虔誠,似有訴不盡道不完的九曲溝壑。

  那雙眼,我明知不能看,卻終是被拘了進去……他抱緊我,“我再不會叫你傷心失望。”

  第四十八章 插PTER48 東坡肉? 鯽魚刺?

  翌日,洛陽城全城解禁,攝政王浩蕩返京。

  臨行時,我回頭看了看石榴樹掩映後的舍利塔,但見白馬寺老方丈立於塔外沿廊捻了佛珠念了句佛號搖搖頭轉身離去,隱約留下一聲不知是磋是嘆遙遙送來,似有幽幽悲憫重重憂。

  我低頭理了理裙擺,跟在宵兒身後踏上了攝政王高高的行攆。

  一旁婢女卷上車簾,我提起裙擺踏上最後一階正待入攆,迎頭便見一雙手自簾中伸出遞至面前,後面是裴衍禎盈盈溫潤的臉,幾分著緊神色在聽見我的腳步後無聲地化了開,“妙兒, 你來了……”正欲牽了我的手入內,卻被一雙斜斜伸出的小手半途擋了開,宵兒握著我的手氣氣魄十足一拉,“娘親,宵兒牽你上來。”

  我就勢上了擎車,但見裴衍禎淡淡笑了笑,帶著幾分對孩子的寵溺,徐徐收回手摸了換宵兒的發頂心。宵兒似乎對他這樣對待孩童般的動作甚是不悅,欲不著痕跡扭開頭,不想下一刻卻又未偏開頭,我不經意一瞧,這才看清裴衍禎另一隻看似隨意放在宵兒肩上的手似乎略略仕了些力捏住宵兒的某處穴位,使得宵兒不得轉頭,直到他固執地將撫摸宵兒發頂心這個舉動得逞之後,方才放開宵兒。宵兒一掙脫開,便拉了我遠遠坐到車攆另一角,忿忿然瞪了襲構禎一眼。

  一番小動作下來,我瞧在眼中不免幾分愕然,不曾想裴衍禎竟也有這般稚氣的時候,與一個個頑劣的幼童無異。

  “莫要瞪我,你娘身子不好,禁不起顛簸,不能坐在車尾。”裴衍禎緩緩開口,竟似雙目透壁一般仿佛看見了宵兒的一舉一動。

  說著便牽了我的手,將我引至他身旁的一處軟榻坐下,又伸手摸了摸我身後的絲絨車壁,確認四周皆被軟墊布得嚴實方才收回手,下一刻便要環上我的肩頭,不知為何,我本能地微微一縮,貼近車壁。裴衍禎的手僵在半空,許久之後,指尖方才生硬地動了動,慢慢收回,眉間輕蹙2。

  此時,宵兒卻坐到了我身旁,警惕地插在我與裴衍禎之間,偎著我道:“娘親莫怕小舅公,有宵兒在”

  聞言,裴衍禎抿了抿唇角,潤如羊脂的面龐慢慢褪去適才的光澤,幾許蒼白湧上。黯然的了垂眉角,慢慢低下眼去。

  一時間,車攆中涌動起一股無言的尷尬,唯聽得前面馬蹄踏過石路“得得”作響。車子輕搖晃著徐徐前行:

  “娘親為何一直盯了小舅公看?”

  “額”

  直到宵兒仰著小臉困惑出聲,我才驚覺自己竟然自入車攆眼光便未離開過裴衍禎,一時胡呼亂狼狽地調轉開眼睛,卻瞥見裴衍禎一下抬起的雙眸,內中星輝熒熒fèng蜷含情,與我逃竄閃爍的眼對個正著,我一下怔然,竟似被逮個正著一般不敢移動,直到他輕輕地喚了聲:“妙兒”。我才記起他瞧不見我,心中竟似長長鬆了口氣,雙眼調轉向車外,不再看他。

  此後,攆駕內氣氛愈發尷尬,我看著紗簾外飛馳而過的景色,後頸卻如芒在背,扎的心中煩躁,明明知道他看不見,卻無論怎樣也無法忽視身後那雙點漆清亮的眼。

  一路行車至京城,除卻間或和宵兒說說話,我和裴衍禎二人不甚交談,偶爾一兩句話也不過是——

  “妙兒。”

  “嗯”

  “我記得這些點心你最喜歡,可要嘗嘗?”

  “不餓。”

  “身上涼嗎?”

  “不冷”

  簡短生疏至極。即便簡單至此的一字兩字,他得了之後嘴尾總要微微翹起,眼中漾起一層柔柔的光輝,叫我看得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只能側開臉不去瞧他。

  入京之後,我便被他安置進了王府之中。

  至此,我方才知曉為何從未聽聞坊間有任何關於攝政王失明的蜚短流長,因為知悉此事的人本就無幾,除卻日日近身伺候之人。然而,真正能夠得近其身的又有幾何?且都是經過嚴苛訓練,嘴比蚌嚴的家僕屬下,王爺在外露面本不多,露面之時左右簇擁一言一行眼光流轉毫無破綻,竟叫外人全然察覺不出。

  若非親見,我亦不能置信,住了數日,始知他溫文的面孔下除卻滿腹城府計算之外,還有怎樣的爭強好勝與固執嚴律。

  他看不見,卻從不願假他人之手為其做任何貼身小事,洗臉更衣用膳,事必躬親。

  第一次用晚飯時,下人利落地一下布上二十餘道菜,我本以為定有個脾女為他布菜,然而,出乎意料,他竟是自己夾菜,動作雖慢卻精準無誤,那稍稍慢了些的動作讓他做來反倒愈發顯得優雅矜貴。

  幾頓飯下來,我才發現原來這些菜的排布位置次序皆是固定,他早已熟穩記牢,故而即便看不見,亦能夾得到,只是筷著雖能準確入盤,卻不能保證夾到的是什麼,譬如薑絲燉雞,一筷入內,有時夾到的是雞絲,有時夾到的卻是薑絲,冷不丁嗆得他眉頭一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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