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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安靜下來,三人皆仍有些驚異於她突然拋出來的說法,面面相覷地互看了看,姜懷起身走到她面前。

  他在她面前半蹲下身,口吻和緩:“阿追,你能卜到的事情從來都只有將來,沒有過去,這是月主的規矩。”

  阿追點頭:“不錯。”

  “就連你小時候夢到父母遭難,也是事情還沒發生時。”姜懷又說。

  阿追不知他為何提及此事,仍點了頭。

  姜懷短促地緩了一息:“所以你這個夢許非預兆。”他握住她的手,神色擔憂地道,“你的恨意與旁人不同……你恨戚王殿下所以遷怒旁人無妨,但雁夫人……”

  姜懷嘆息著說:“上將軍救過你的命。”

  阿追驀地將手從他手裡抽了出來。

  她不可置信地望著他,覺得他的話不可理喻:“你覺得我是為報復戚王所以要除掉他身邊的人,在扯謊騙你們?!”

  “我並不覺得你在扯謊騙人。”姜懷垂眸道,“可有些事非你能左右,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既然連殺戚王都想過……”

  那為了除掉他身邊的人做個夢,又有什麼奇怪?

  阿追忽地渾身都冷了。起初,她瞪著姜懷,惱怒於他居然對她有這樣的懷疑。慢慢的,她竟有些撐不住這種惱怒……

  姜懷的話讓她不由自主地懷疑起自己了,她居然克制不住地在想,他的這番話是不是真的?

  巫師有許多與常人相比堪稱“異類”的地方,比如他們會走火入魔、比如他們死後的葬禮……

  而她,是已在心智上變成了個“異類”了嗎?她因為先前對嬴煥的怨氣,已經變得喪心病狂,在他們眼裡就像個怪物一樣??

  ☆、第 92 章 常情

  ?  “你當真這樣認為?”阿追心緒難言地望著姜懷,期待得到一個否定的答案,但姜懷卻只是神色平淡又毫無退縮地回視著她,一言不發地就這樣對視著。

  阿追不可置信地凝視著他,覺得這件事變得十分滑稽。

  在來這裡之前,她與戚王同走了一路都未提隻字,為的不過是有姜懷在,可以多一個幫她的人。哪怕這是戚王后宮的事,他一個外人不能插手,也至少可以逼戚王縱使不信,也先將事情壓住。

  然而事到眼前,明明白白“不信”她的,竟不是戚王,而是姜懷。

  更可笑的,是竟然連她自己也不確信這些想法對不對了。連她自己都在想,這是不是因為她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愛恨才會如此。

  阿追深吸了口氣:“那就當我沒說吧,反正戚王殿下也在查。”

  她緩了緩心神,衝著姜懷露了個微笑:“懷哥哥你擔心的事,我會注意的,不會做不該做的事情。但也請你體諒我一些,在戚王殿下查清此事原委之前,我不能回弦國去。”

  “你非要……”

  阿追搶了白:“就算不是雁夫人,弦國也還有其他的戚國重臣在,我想避一避。”

  姜懷皺起眉頭,阿追同樣皺眉,她再無心多做應付,懨懨地起身道:“你們商量便是。反正我安然無恙,你們也看見了。”

  她看向蘇洌:“多謝公子帶兩萬騎兵來救我,也帶回去吧,代我向阿婭女王和鈴朵還有銜雪問個好。”

  她言罷半分都不想再在這裡多做停留,頷頷首,轉身便走了。

  方才始終噙著笑的蘇洌驟然沉下臉來:“阿追!”

  阿追沒有停,他驀地騰身站起,向戚王一揖:“在下求殿下件事。”

  她聽到蘇洌說:“請殿下准許兩萬騎兵駐紮朝麓城外,若再有險事,讓他們護國巫去南束。”

  阿追腳下稍一頓,偏頭去看,蘇洌略有些急切:“如若真是雁夫人呢?弦公認為不是、殿下許也認為不是,但萬一是呢!”

  “殿下您若不肯,在下只得先行帶阿追去南束暫避。”蘇洌字字擲地有聲。

  “……公子!”姜懷鎖著眉欲勸,蘇洌反一喝:“我不知弦公聽說了怎樣的緣故、又有多少把握斷定阿追的話是假的,我只想知道,萬一是真的呢?”

  姜懷強定了口氣,正理著思緒欲繼續解釋,驟聞背後腳步聲響起,三人定睛,便見阿追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阿追邊向青鸞宮跑著邊抹了把眼淚。在蘇洌無所謂真假卻仍想為她添一道保護的情狀下,姜懷的不信任被襯得更加分明。她愈聽愈不知該如何怎樣面對那種質疑,更不由自主地在想,如若她氣急之下衝動地固執己見,引得戚王想要殺她,姜懷是不是也會偏幫著戚王?

  她想起來那些可怖的記載——數年前嫁給一位弦公為妻的那位國巫,後來利慾薰心得控制不住,最終被以極刑處死。那段記載里,有朝中民間對於那國巫的怨憤,有那位國巫遭極刑時的慘狀,卻沒有那位弦公、身為國巫的丈夫的那位弦公的隻言片語……

  突然意識到這一點,讓阿追猛打了個寒噤……

  若按照傳說來算,那位慘死的國巫,是她的某個前世。

  她第一次這樣的不確信,不確信自己在旁人眼裡是個什麼樣子、有多重的分量,不確信自己是否還如自己所認為的那樣,是一個正常的人。

  阿追慌不擇路地跑進青鸞宮,望見那片湖想要安靜地走一走,緩緩心神,腿上卻打軟地跌坐了下去。

  該怎麼辦呢?如果她真的在慢慢地變得不可理喻,該怎麼辦呢?

  她伸手一探摸到一塊石頭,抄起來狠狠地砸進湖裡。“咚”地一聲濺了一片白色的水花,轉瞬間便已看不到那塊石頭,然後漸漸的,漣漪一圈圈地擴出來、淡去、消失。

  一股熱淚驀地涌了出來,她起先忍了忍,卻越忍就涌得越厲害,很快就變得如同盛夏的驟雨一樣,無法止住,只好哭個痛快。

  阿追將臉埋在膝間,胳膊攏成一個圈兒隔開外界,只能看到眼淚噼里啪啦地掉在裙子上,真的像夏日的雨滴。

  她鮮少這樣哭,經過的宮人見狀都有些錯愕。阿追幾次聽到身後有聲響,也有遲疑著喚一聲“國巫?”的,但是她無暇應付,那些宮人最終也沒有哪一個敢多說什麼,只得小心地離開,還她一片安寧。

  哭得久了,好像連心裡都空了。甚至有那麼幾個短暫的瞬間腦中好似斷了片,讓她一時不知在哭什麼、在怕什麼。

  終於沒什麼眼淚能流出來的時候,阿追偏偏頭,天都全黑了。

  暗黃的明月掛在天邊,沒有什麼月光灑下來,周圍都黑漆漆的。

  她擦乾眼淚,默默地想該回房去了,還沒撐身站起來,一隻手忽地伸到面前:“喏。”

  “……!”她驚了一跳,在黑暗中惶然看過去,哭得發脹的淚眼好生辨了一番,才看清眼前確實有個人。

  嬴煥與她隔了有一臂多距離,一手遞了東西過來,另一手在身邊一探,逕自送了些什麼入口。

  阿追定睛看看,看出他伸過來的手裡放著兩顆楊梅。

  她哭得發蒙,一時不知要不要接,嬴煥偏過頭一瞟她,言簡意賅:“新摘的,浸沒浸過毒能嘗出來。”

  ……她其實沒往那兒想。

  阿追訕訕地伸手去接,他將手一翻,兩顆楊梅就落在了她手心裡。

  然後在黑暗裡,她聽到他長舒氣的聲音,見到他又丟了枚楊梅入口,四下就恢復安靜了。

  剛接了他兩顆楊梅,扔下他直接離開實在不合適。阿追想了想,也吃了個楊梅,半酸半甜的味道在齒間一盪,她冷不丁地打了個激靈。

  “我父親死的我十六歲,那個弟弟大概……”他突然發了聲,又突然頓住,想了想才續上,“六歲或者八歲?”

  阿追暫沒能回過神,黑暗中傳來一聲嗤笑:“他平日裡也還是叫我一聲長兄的,但他母親想扶他繼位,我坐上王位後,頭一件事便是殺了他。”

  他低頭擺弄著手裡的楊梅,在指間滾過時,外層的一顆顆凸起在指上留下微麻的感覺。這般擺弄了幾個來回,他才得以靜下心繼續說下去:“就在青鸞宮後的一間柴房裡,他哭著求我,他母親也哭著求我。我先殺了他,然後將那把劍丟給了他母親,讓她自盡。”

  阿追怔怔然,見他說得有些艱難,知是鮮少與人提及,更不懂他為何同她說起這些。

  嬴煥側首看向她:“我沒有留半分情面,因為我知道若他們得了手,我會是同樣的下場;我若給他們喘息之機,他們也多半還是會想要我的命。”

  不知怎的,夜色下阿追仍能感覺到他目光灼灼,她下意識地摒了息:“殿下何意?”

  “我的意思是,如果知道對方心狠手辣,你便用置對方於死地來保護自己,是人之常情。”

  他說著輕輕一哂,滿不在乎的口氣:“你對我起過殺心,再正常不過了,我覺得其中沒有弦公說的那樣玄乎的原因。何況你只是想過而已,並未真的要我的命……大概不少人都動過想取人性命的念頭,實在沒什麼稀奇。”

  阿追的心緒亂作一團,笑了一聲:“殿下是來寬慰我,讓我知道我還是個正常的人嗎?”

  嬴煥搖搖頭:“我不知道弦公的話有幾分真假,也不知道你今天所說的雁遲的事有幾分真假。只是在我看來,你先前的種種報復……說不上不可理喻,所以不如暫把那些擾人的想法放下。”

  “放下?”阿追想了想,猜著他的意思嘆氣,“也罷,左不過就是雁遲在昱京,我就留在朝麓;待得她回到朝麓,我就回昱京去,也不是非見面不可。”

  “……我說的不是這個‘放下’。”嬴煥嗤笑出聲,好笑地看著旁邊哭蒙了的姑娘,“我是指你不必在意弦公怎樣說,我只當沒有這回事。有疑點,便去查,就如同想要天下便打一樣。”

  他打了個哈欠:“弦公這個人啊……前瞻後顧的太多。當初明知戚軍已兵臨城下,還不儘快調兵設防,還要先和將領商議;想送你走,還要等到天明。現下又顧慮起你懷疑雁遲是不是因為想報復我來,行事半點不乾脆,活該弦國任人宰割。”

  言罷他存著幾分好奇偏頭去看,果見她別過臉去,一副並不想聽他說姜懷壞話的樣子。

  也不知該說她愛恨分明,還是愛恨根本就割不清楚。

  他起身離開,途經她身後時,劍鞘在她頭上一敲:“回去吧,湖邊蚊子多。”

  阿追慌亂地又抹了抹臉上的淚痕,“哦”了一聲站起來。

  待她彎腰撣淨衣裙上再抬起頭,他已經逕自走了,俄而忽地想起了什麼,遙遙的朗聲道:“這事明天再說。另有朝臣提請讓你參與廷議,你若有興趣便來。”

  廷議?

  她正訝異,他轉過身來,邊往後倒退著繼續走,邊促狹道:“廷議時上將軍次次都在,其餘的青年才俊也不少,國巫若想把誰養成面首,本王心情好就幫你牽個線。”?

  ☆、第 93 章 隱情

  ?  阿追回到房裡才發覺,戚王給她的另一顆楊梅,還在她手裡。

  在滿室暖黃的燈火下,她托著那顆楊梅愣了會兒神。紫紅的,圓圓的,大概在不經意里劃壞了表面,有幾縷淡淡的汁水溢出來淌在手上,像幾條細細的綢帶圍繞著它。

  她突然覺得這顆楊梅格外好看。

  阿追不自覺地露了笑,舒了口氣,將楊梅放在榻邊的案頭上,自己歪到榻上去躺著,望著榻頂思量接下來的事情。

  戚王贊同追查雁遲,這很好。若是,便絕了後患;若不是,她也不會非要將雁遲怎麼樣——她也覺得自己並沒有姜懷說的那樣可怕。

  可是戚王方才突然提起的要她參與廷議的事……

  阿追蹙起眉頭。這事實在有些意外,她上一回參與戚國的廷議,還是在恢復記憶之前,做太史令的時候了,之後便從沒有過。現下他忽地提起來無妨,但是還是別的朝臣要求的?

  他們為什麼會提這樣的要求?因為她讓他們得了解藥麼?

  她讓他們得了解藥,所以他們想用在戚國的權勢來謝她?

  似乎說得通。正好昨天聽完姜懷的話,她也不想回弦國去了,說不上怨恨,只是一直以來,她將姜懷視作她對弦國最深的一份牽掛,昨日的那番話讓她忽然不知該如何安置這份牽掛。

  那索性只將弦國當“故鄉”,換個地方謀生也好。總之不論如何,明日先去看看吧,左不過就是她不“議”只聽,幫不上忙也不添亂。

  阿追便著人去向戚王回了話,起身盥洗後又躺回去就寢。眼睛閉上前不經意地掃見案頭擱著的那顆楊梅,她禁不住地笑了笑,闔目入睡。

  翌日卻睡過了頭,起得略晚了些,正焦急地更衣梳妝怕去晚了,聽婢女說胡滌來了。

  阿追剛抬頭,便從鏡中看到胡滌已進了門,向她一揖:“國巫。”

  阿追實在沒有閒工夫停下手來與他說話了,婢女繼續為她梳著頭,她邊挑耳墜邊笑道:“不必多禮,是有什麼事?”

  胡滌看出她的焦急,笑了笑:“國巫,殿下讓臣來傳個話,請讓您不必著急,他等著您一道過去。”

  阿追顯然一愣。

  她去廷議,雖然算不算戚國的“臣子”要另說,但戚王到底還是實打實的一國之君……

  他特意等她?

  阿追想了想,將聲音壓低了些:“戚王殿下與你同來的?”

  胡滌沒有否認:“是,殿下在外面,說怕您不自在,不進來了。”

  阿追:“……”她躊躇著道,“請他……請他進來吧,我請他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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