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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疲憊地喘了兩口氣:“趁守衛輪值。”

  嬴煥沉吟了一會兒,深緩了口氣,告訴那護衛:“繼續問。”

  他轉身便出去了,掀簾出帳,清新的夜風撲面。他靜立了兩息,目光在眼前無邊無際的軍營中尋了一尋,尋到了雁逸的帳子。

  他沉默地往那邊走,心底一半清明,一半又迷霧濃重。

  這刺客不是沖他來的。

  若是為殺他,就不會潛在雁逸的帳子裡了。議事多是雁逸去主帳見他,他鮮少去雁逸帳中,今日只是因與阿追同走才會和那刺客碰個照面。

  而雁逸自己也未喪命,只是被藥暈了過去。那這刺客就只能是衝著常去那帳中的其他人了。

  ——阿追,她昨晚是住在那裡的。如若他沒有察覺她悄悄來了,她接下來也還要住在那裡。

  嬴煥壓住心悸,抬頭望著漫天星辰又定了會兒神,才敢繼續想下去。

  也並不是班王的人。

  班王想殺阿追倒無可厚非,於君王而言,這樣的人物如不能為自己所用,便是殺了最穩妥。

  可若阿追於班王而言是這樣,身為上將軍的雁逸便也是。但那刺客已潛進了雁逸的帳子,卻“善心大發”地沒要雁逸的命。

  還有另一個疑點……

  此人的身形和雁逸太像了,在前帳看到他時,他與阿追都沒有看出不妥來,所以阿追才會想都沒想就進去了,他若不是無意中掃見中帳里坐著的那身影還在,也不會察覺端倪。

  而班王是沒有見過雁逸的,縱使有班國將領在兵戈相見時見過他,也不太可能將他的身形記得這樣清楚。而且雁逸經了那次重傷昏迷,比從前消瘦了許多,這刺客卻是和他現下的身形一樣。

  所以他目下可以知道的是,背後的那個人想要阿追的命,卻不想動雁逸。多半是他們周圍的人,至少是能與雁逸見面,如此才能照著雁逸的身形挑選刺客。

  阿追的罪過的人……

  嬴煥吁了口氣一時沒什麼頭緒。他初時覺得是先前相信阿追導致軍隊連敗的將領所為,細思之下又否了這想法——連敗時他們都沒有動手除掉她,今日剛在她的幫助下勝了一場,反倒要殺她了?

  思量間已走到雁逸帳前,嬴煥在門口躊躇了會兒,還是揭簾進去了。

  阿追聽得動靜從中帳出來查看,見是他,明顯一滯。

  然後她頷了頷首:“殿下。”

  “……上將軍醒了嗎?”他睇著她問。

  阿追搖頭,道醫官說藥下得猛,可能要天亮才能醒,又道:“那刺客是……”

  “班王想殺我。”嬴煥看看她的緊張,輕鬆笑道,“想殺我的人多了,不差這一個。”

  他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阿追垂眸靜了一會兒:“還是多謝殿下。”

  就算那刺客本就是為殺他的,也確確實實向她刺了兩劍。她反應夠快跑開了,但若他不拔劍來擋,有沒有第三劍可說不好,她還有沒有運氣躲也說不好。

  嬴煥“嗯”了一聲,阿追抬眼看看他,見他不說話又沒有要走的意思,便問:“殿下還有別的事?”

  “我跟你一起等上將軍醒。”他道。

  “那我就先去睡了。”阿追立刻說。

  她實在覺得這樣的氛圍持續得越久越尷尬,頓了頓,又問:“殿下另給我備的帳子在哪兒?”

  “……”一瞬間嬴煥腦海中翻江倒海。他想把她扣下,又覺得還是不惹她為好,該依言讓人帶她去。

  他略作思忖道:“你這回出來,沒帶著雲琅她們?”

  阿追愣了一瞬便如實搖頭,他又問:“那你的衣物之類……誰給你收拾?”

  “自己收便是了。”她蹙蹙眉頭,“又不是什麼難事。”

  “哦……”他笑了起來,“這刺客的事要先查清楚,明日便撤軍,你若精神尚可,現在收拾了比較好。”

  阿追:“……”

  她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他半天,從他臉上卻尋不出什麼隱情來。

  .

  姜懷與蘇洌在六日後聽到了戚國從曄郡撤軍的消息,二人原是領著兩萬南束騎兵去尋阿追,驟聞這消息皆一愕。

  蘇洌皺眉:“聽說剛打了個勝仗,拿下了半個曄郡,半途而廢聽著實在不像戚王的行事風格。”

  是出了什麼變故?

  姜懷定下心神想了想,問來稟事的探子:“撤回昱京?”

  “軍隊各歸各處,戚王領著近衛,原本似是要回昱京,後又改道往朝麓去了。”

  朝麓?!

  姜懷心弦一繃,一時無從得知是出了什麼變故,只得祈禱不是阿追衝動之下做了什麼。

  自戚軍攻下弦國以來,戚王便一直留在弦國國都昱京,目下算來已有近半年不曾回過朝麓。近衛中有不少家在朝麓的,此時難免歸心似箭,不必多做催促,這一行走得也快了三分。

  嬴煥騎在馬背上,心底又盤算了一遍眼下的安排。是何人要殺阿追暫問不出,軍中是否還隱了那人的其他眼線也非一時半刻就能查清,但那人若是與他們都熟悉的人,現在該是也在昱京。暫且與昱京分開、也從軍中離開,應是安全的。

  但是……

  他轉過頭看看三兩丈外的馬車,“吁”了一聲勒住馬,交給護衛牽著。

  阿追只覺馬車忽地一停,抬頭就見戚王進來了。

  “殿下。”她頷首,他逕自在她面前坐下了。馬車重新駛起來,他強作從容:“同你說件事。”

  阿追看著他不說話。

  “我們……現在正回朝麓。”嬴煥道。她眉心狠一跳,他忙解釋,“是因刺客的事要查清楚,那人多半在昱京,回朝麓更安全。”

  阿追冷睇著他,他避了一瞬她的目光,又迎上去:“我不知道烏村有無問題,你暫不能叫他們回來。”

  “呵。”阿追帶著淡笑看向他,“你答應上將軍放我走這事,作不作數?”

  “自然作數,但是……”

  “那我就不跟殿下回朝麓了,我去其他地方另謀生路!”她斬釘截鐵道。

  嬴煥僵了一會兒,無力道:“不行。”

  “你無恥!”阿追怒喝出聲,一語罵出後又死死將更多的話咬在嘴裡,狠瞪著嬴煥,竟不知還能說些什麼。

  這幾日二人間剛稍緩和下來一些,他就又來這手!

  嬴煥深吸了口氣:“你聽我說。”

  “你想怎樣?要殺要剮我都悉聽尊便,但勞你給我透個底!”阿追恐懼與憤怒並升,心下清楚沒了烏村便毫無可能再與他抗衡,對這快意之後的“一報還一報”也早就有所準備。

  然則可怕的卻是他現在這般和和氣氣的樣子,讓她毛骨悚然,想著他上一回的做法,她禁不住地在想他是不是就喜歡慢慢地磨人,就如同一些猛獸會慢慢將獵物玩弄至死一樣。

  而上回還是在昱京,他身邊帶的隨從不多,只那一個宦侍幫他踩了一腳而已。如若回到朝麓……

  阿追笑了一聲,語氣變得不疼不癢:“罷了,隨你好了。無非就是繼續一報還一報,我是不怕的。”

  她強壓懼意說出的話外強中乾,在嬴煥心弦上一擊:“阿追!”

  他脫口喝了一聲就噎住,惱恨地一嘆,低頭支額。

  阿追垂眸淡看著他,靜了一會兒,驀地察覺到他氣息發虛。

  她微一怔,又睇睇他,最終也沒說話。

  嬴煥長長地緩了口氣後重新抬起頭:“看來你覺得我比那刺客還可怕。”他自嘲道,“那告訴你實話好了……那刺客多半不是沖我來的,是要殺你。”

  阿追悚然一驚,狐疑地打量他,但著實尋不出騙人的痕跡。

  “我知道我卑鄙無恥工於心計陰險狡詐不可信了。”嬴煥頹喪地嘆著氣,啞笑了一聲,誠懇的語氣幾近央求,又透著點無奈,“但我想改過自新了,你能不能看在……”他認真想了想,“看在這跟你自己的命也有關係的份上,給我個機會。”

  阿追一臉複雜。

  聽人說“給我個機會讓我救你一命”,感覺實在太奇怪了。

  嬴煥又篤然說:“算你幫我,要不你還是明碼標價?按十次占卜的價格來算?”

  “……”阿追不知該氣該笑。

  她心緒漸亂地看向窗外:“我那日說的不想嫁人的話是認真的。”

  “我知道。”

  而後她默了須臾,他卻仍戳在面前等她答話。

  阿追心下終於複雜得忍不住了,靜一靜氣,維持了生硬的口吻:“不談價了,我覺得我的命價值連城,就不收殿下的錢了,算互幫好了。”

  語落,她聽到他分明地鬆了口氣,忍不住斜眼一瞟,便見他面上綻開的笑容直達眼底。

  ☆、第 90 章 再現

  ?  因為戚王的突然歸來,朝麓城裡平添了一層肅穆。

  阿追仍是住在青鸞宮,她幾個月不在,負責打掃的宮人難免有所懈怠,屋裡不太明顯的地方便覆了一層薄灰。

  柜子里也疏於清理了,阿追打卡櫃門,就見櫃中那隻大箱子上一片灰濛濛。將灰塵擦淨後打開,裡面倒沒見進去半點髒。

  一隻只色澤鮮亮的小錦囊裝在裡面,每個錦囊中有五枚藥丸。她心裡略有踟躕,終還是拿了兩個出來,放在外面隨時可拿到的地方。

  她心裡莫名相信嬴煥給她的那枚解藥是真的,又不得不克制這種沒由來的感覺,提醒自己謹慎為上。

  嬴煥來時倒沒想到她已經睡了,原苦惱了一路該尋些什麼話同她說,眼下看著她的睡容,直嘲笑自己亂緊張。

  目光落在她榻邊的矮几上,嬴煥看到了那兩隻錦囊。

  打開看了看,裡面果然是熟悉的藥丸。

  嬴煥輕嘆了一聲。都說是藥三分毒,這藥的毒則傷人傷己。

  榻上的人動了動,他定睛看過去時她正睡得不安穩,眉頭一皺一舒地搐著,不知在做什麼噩夢。

  阿追的夢裡一片混亂,許多畫面如cháo狂涌,有些她依稀記得自己經歷過,有些則看著陌生……各不相同的事,唯一相同的是每一個場景,天地間都是灰濛濛的,哪怕在她真正經歷那一幕時明明是晴天,此時也還是灰濛濛的。

  她心底逐漸被這種陰暗壓得不舒服,又逐漸意識到這是在夢裡。

  俄而驚覺自己一直置身在場景之外——她並非在以她的角度去看其他東西,而是如同一個旁觀者一樣,能在各個場景中看到那個“她”。

  她看到“她”躺在榻上,半開的窗外下著雨,雨滴落在竹葉上,一片傳給一片。“她”突然間驚醒過來,滿臉地慌張,緩了幾口氣後手一撫胸口,恰摸到一枚玉佩。

  “她”將玉佩托起來端詳,她也忽地轉成那低頭看玉佩的視角,腦中同時閃過一句並不陌生的心念:“追”?這是我的名字?

  再抬頭時,眼前已變了。

  雁遲與“她”隔案而坐,雁遲正笑吟吟地說著什麼,而後“她”點點頭,頷首去翻眼前鋪開的占卜石,定睛看了一會兒後,她聽到“她”說雁遲此行會無事。

  雁遲失明的樣子如電光火石般在腦中一划而過,阿追縱在夢中也吸了口涼氣。

  一陣耳鳴中眼前的畫面淡去,重新濃重起來時,已在夜色里。她看到數匹快馬從山上馳過,但看不清是誰,從人到山在夜色中都只有一個漆黑的輪廓。

  她一直看著他們下山,又隨著他們進了山下的小村子。村中的燈火亮著,然後她看到莫婆婆。

  眼前的男子是背對著她的,莫婆婆同那人說著話,她的目光完全定在莫婆婆的口型上,卻始終聽不到半點聲音。

  聲音又突然清楚起來:“命運弄人,上將軍。”

  阿追心裡一緊,這才定睛去看眼前的背影,一眼便認出這是雁逸。

  她窒息地繼續看下去,只見莫婆婆幽幽的目光中添了玩味:“為了感謝您來接我們出去,我才這樣提醒您——戚王中邪術這件事,最深處的真相,您還是不知道的好。”

  她正恍悟這大約是戚王被甘凡下咒那會兒,雁逸去烏村請他們出山的時候,耳畔像有巨大的銅鐘被驀地撞響……

  阿追直被震得頭腦一木,捂住耳朵,只覺眼前陣陣發白。白光中她見到一個看起來精明又慈祥的中年女子,那女子平靜地睇了她好久。

  然後她聽到她說:“本該只讓你看見將來而非過去,怎奈你近來心神太亂。”

  她口吻嚴厲,阿追察覺到這話里的不耐與失望,怔了一怔:“您是……”

  “我並不一定以現在的樣子示人,你也不必記住我是誰。”那女子微微笑著,走到她面前撫著她的額頭,“接下來的事,你要當心了。你保護好自己,也要克制住自己的心魔——那些一心護你的人,若一時不信你,你不要記恨。那些因人之常情抉擇兩難的人,你也不要記恨。”

  誰……?阿追怔然不解,剛要開口發問,眼前的人卻陡然遠離。

  “月主!”她急喊了一聲,月主卻半分未停。

  頃刻間鐘鳴又響了一聲,阿追一陣心悸,提步要追:“月……”

  眼睛一睜眼前景象驟又變換,她定定睛,方見自己坐在榻上,呼吸不穩地急喘連連。

  “……阿追?”她聽到一聲喚,從慌亂中抽開神,側首見嬴煥正詢問地看著她。

  而後二人同時意識到他的手正扶在她的胳膊上,她一掙,他鬆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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