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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芳准顯然對這種良性競爭感到滿意,又因著他倆進度特別快,他教的東西也越來越多。清遠弟子提到芳准師叔家裡的兩個弟子,都要吐舌頭嘖嘖讚嘆,私底下給兩人取個綽號,叫“修行狂人”,一個月學的東西抵得上別人學一年。

  十年的時光像流水一樣嘩啦啦流過,原先那個蒼白俊秀,像女孩子一樣柔弱的少年人也長成了長身玉立的青年。

  鳳狄時常迷路,不自覺就跑回芷煙齋,每次都能見到不同的女弟子來找鳳儀聊天說笑。他人生得美,又愛笑,說話還特別好聽,年輕的女弟子們都喜歡他。

  待女弟子們走了之後,鳳狄難免要擔憂地拉他說話:“鳳儀,你我如今修行方是首要根本的,那些兒女私情,最好不要沾染,省得誤了修為。”

  鳳儀於是笑得特別無辜:“哪裡,師兄說笑了。都是她們來找我說話,難不成讓人家干站著麼?”

  他說得也對,鳳狄只好說:“總之,與女弟子,特別是那些小輩的,最好注意一下言行。”

  鳳儀淡道:“師兄是說我輕佻了,我明白。以後再不與她們說笑便是。”

  他當然不是這個意思!但十年相處,他對鳳儀的性子也算摸得清楚。他平日裡看著一團和氣,笑眯眯的,實際上心裡是極傲氣的,不容任何謬誤,包括他自己,也不容任何輕視,哪怕只是師父的一句玩笑話。

  鳳狄嘆道:“我是為你好,你應當明白我的意思。”

  鳳儀笑了笑,幸好,他還知道誰是真對他好。

  “我知道的,多謝師兄。”

  鳳狄拍拍他的肩膀,很是欣慰。

  後來清遠的名聲越來越大,每天上山拜師的人多得像螞蟻,可收進門的徒弟卻越來越少了。

  有一天芳凝師伯領著一個面容清秀的小姑娘上門,說自家弟子已經收得太多,這個小丫頭就讓芳准暫時收下。

  芳准在外面與芳凝說話,他倆就躲在門口偷看,見那小姑娘長得明媚秀麗,鳳儀不由輕聲笑道:“多個這樣的小師妹也不錯。”

  鳳狄壓不住好奇,探了大半個腦袋去看,剛好那姑娘也轉頭過來,兩人打了個照面。鳳狄有點尷尬,對她友好一笑,那女孩子的臉卻紅了,慢慢垂下頭去。

  鳳儀說:“師兄,她好像看上你了。”

  鳳狄斥責道:“別胡說!”他自己的耳朵也有點發紅,自覺這樣偷看很不好,索性站直了身體要走。

  剛好芳准在裡面說話:“我已收了兩個弟子,只怕忙不過來。還是等這兩個孩子能獨當一面再說吧。辜負了師兄一番好意,過意不去。”

  芳凝只得帶著那小丫頭走了,鳳儀見鳳狄悵然若失的神色,便笑道:“不如去求師父,把她留下?”

  鳳狄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後來,那女孩子拜了芳冶師伯的一個弟子為師,取了個道號叫“曼青”。又因為當日芷煙齋的驚鴻一瞥,她竟纏上了鳳狄,搞得他躲避不及,這就是後話了。

  只是經過這事,鳳狄偶爾也會想,如果真多個小師妹,也並不是一件壞事。

  那時候他修行時間不長,難免有心浮氣躁的時候,曼青那事讓他有些想入非非,自己知道不對,偏又排解不了,只好去找鳳儀聊天。

  走進杏花林,遠遠地便見鳳儀倚在一棵樹下打坐入定。只是姿勢有點不對,背靠在樹上—這傢伙居然在入定的時候偷懶睡覺!他發笑一陣,快步走過去要嚇他一嚇,剛走到面前,鳳儀整個身體猛然一顫,像是遇到什麼極可怖的事情一般,忽地一下從地上跳了起來,臉色煞白,大口喘氣。

  鳳狄自己反倒被嚇了一跳,急道:“怎麼了?”

  鳳儀倏地轉過頭來,怔怔看著他,像是在看什麼妖魔鬼怪。過了很久,他的神情才漸漸平靜,疲憊地揉了揉額角,低聲道:“不……沒什麼,只是做了個噩夢……”

  鳳狄笑道:“這青天大白日的,做什麼噩夢?鳳儀,你還記得那個曼青嗎?”

  他卻好像沒聽見他的話,自己出了一會兒神,聽他連聲叫自己的名字,才急忙轉頭說道:“什麼……什麼曼青?”

  說罷,好像突然反應過來似的,露出一絲怪異的笑:“師兄,你還念著她?既然對她有意思,索性稟明師父,成全你二人就是了。”

  這話說得不太好聽,鳳狄原本有一肚子的心事想跟他說,反倒被堵得說不出來,板著臉走了。

  自那之後,他不由自省,警覺這樣的想法是不對的,從此見到曼青更是要擺出一張冷麵,半個字也不肯多說。慢慢地,那煩躁的心事好像也漸漸沉澱下去,恢復到了往日的平和。

  鳳儀卻漸漸有點不對勁,時常精神恍惚,幾個月而已,原本豐潤的雙頰便凹了下去,臉色又變成了初來時的那種蒼白。

  他常常欲言又止,像是有什麼為難的事情。

  鳳狄因著上回自己想找他談心事,反而被一句難聽話堵了回去,很是介懷,這次只當他也遇到了什麼難以啟齒的心事,於是故意當做不知道,也不問他。

  師父芳准更是個馬大哈,他能顧好自己就很不錯了,哪裡能體會到徒弟們纖細敏感的心情變化?

  某日接了破軍部的一個除妖任務,師父帶著他二人出門,權當練習降妖除魔之術。

  鳳儀一路上都神情恍惚,很不在狀態,結果在除妖的時候果然出了問題,只顧著面前的妖,卻忘了身後的,若不是芳准出手及時,他險些便要被那虎妖一口把身體給咬斷。

  事後,芳准責備了他一頓,鳳儀只是低頭不語,心不在焉的模樣。

  芳准於是有些惱,說:“你若不願在這個修行上花心思,索性早些與為師說。也省得白白出一趟門,真當是遊山玩水麼?”

  說得鳳儀猛然抬頭,定定看著他。

  很多年之後,鳳狄回憶起他那時的眼神,心中竟忍不住酸楚—像是有無數話要說,卻被人告知拒絕傾聽的眼神。

  鳳儀什麼也沒說,轉身走了。

  後來……他似乎變了許多,又似乎沒變,依然愛笑,依然會說很多甜言蜜語。

  再後來……胡砂來了。

  再再後來……他們又都離開了。

  最後……鳳儀成魔了。

  某天,他用那雙血色的雙眸看著他,像看一個陌生人。那時候,鳳狄終於醒悟到,曾經那個能與自己分享心事、歡暢說笑的師弟,再也回不來了。

  “你們什麼也不懂。”鳳儀是這樣說的。

  是的,他真的什麼也不懂,親手把一個人推進了火坑。

  如果,如果那個時候,他願意去聽,去問,去關心,一切還會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嗎?

  然而,就算他一遍一遍在心裡問自己,也沒有人給他答案。

  他的一生,註定活在悔恨中,永世不得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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