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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何處來,歸何處去。

  這種感覺,像是已經抱了必死的決心,做下逆天的事,最後卻僥倖生存,只餘下茫然與無力。

  這不是她要的結果,可她也不知究竟要個怎樣的結果。

  她空著兩手回到家裡,莫名大哥的骨灰與衣物都沒帶過來。只能趁著某日夜深人靜,偷偷騰雲飛去渝州,對著腳下萬家燈火默默祈禱,希望他的陰靈能夠回歸,不用漂泊在外。

  熟悉又親切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緊跟著,一件暖和的小披風披在了她的肩頭,娘溫柔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天涼了,怎還穿這麼少?生病了怎麼辦?”

  胡砂笑著點了點頭。她沒有告訴父母,自己修行了五年,早已不用吃飯,不懼寒暑,更能夠喚來雲霧,日行千里也不在話下。

  曾經天天念叨著,想讓父母看一看的絕技,到如今她卻提也不想提。

  娘替她撥開腮上的碎發,心疼地打量著她,目光里到底還是含了些疑惑,隔了一會兒,問道:“胡砂,這幾個月你去什麼地方了?我和你爹急得每天往衙門跑,就差把整個嘉興翻過來了。你怎麼又突然出現在香堂里?那身衣服……你這容貌……”

  她在海內十洲過了五年,容貌、身材自然與十五歲離家的時候大異。

  只是千算萬算,怎麼也沒想到,海內十洲的五年,只是她原來世界的四五個月。她長大成人,經歷了無數辛酸,只是一個春天到秋天的時間。

  可她不想說,只低聲道:“娘,以後我一定告訴你們。現在別問我,好嗎?”

  娘點了點頭,欣喜地將她抱在懷裡,柔聲道:“等你想說再說,爹娘都不逼你。什麼都比不上你能回家!能回來就好啦!”

  起風了,有點涼。胡砂自己雖然不懼寒暑,爹娘可不行。

  她扶著母親進屋,母女倆說了好一會兒久別重逢的貼心話。娘忽然不知想到了什麼,拉著她的手低聲道:“對了,你那門親事……”

  胡砂心頭本能地一凜,張口就想拒絕,卻聽娘又道:“爹娘前幾日才曉得,為啥那元家公子長得如此俊俏,家世又好,卻願意和咱們這種小戶人家結親。原來,他家公子生下來就是個痴子,二十多年啦,連床都不能下,完全是個廢人。知道他家情況的人家,都不願與他家結親,就你爹傻,被人家給套住了。要不是前幾天隔壁張大嬸告訴我這事兒,咱們豈不是做了冤大頭,把個好好的女兒推火坑裡去?你爹這兩天忙著和他家商量退親的事,回頭咱們再給你安排個好相公,讓你風風光光地嫁過去。”

  胡砂難免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那個紙上的絕色相公,多少次讓她念念不忘,喝醉酒了拿出來在芳准面前賣弄,還經常被她拿來提醒自己要注意婦德婦德,誰知道最後是這樣的結果。

  世事變幻無常,真令人無語。

  隔了幾日,爹娘再也沒提與元家定親的事,估計是辦妥了。

  胡砂的一顆心稍稍落下,每日只是躲在房裡看書、撫琴。偶爾午夜夢回,睜開眼望著漆黑的屋內,還覺得自己是躺在芷煙齋的瓦屋裡,窗外杏花紛然如雪。

  她想念那個笑若春風的男子,每夜每夜,想得刻骨銘心,心口像是被挖了一個洞,怎麼也無法痊癒。

  可是,他再也不會回來了。她再也摸不到他的臉頰、手指。沒有她在身邊,他一個人躺在芷煙齋,會不會孤零零的?希望小乖會好好陪著他,別讓他孤單寂寞。

  好在,她荷包里還留著他的一卷長發,時常拿出來摩挲,貼著心口,像是他還在身邊。

  他不是假的,不是一個幻影,他真的存在過。

  平靜無波的日子持續了兩個月,嘉興下了冬天的第一場雪。

  那天早上,胡砂正和以往一樣,在屋子裡看書。火盆子把屋裡燒得暖洋洋的,她有點昏昏欲睡。

  窗外忽然傳來爹娘的爭執聲。胡砂如今耳力與以往大有不同,雖然他們極力壓低了聲音,卻還是讓她聽了個一清二楚。

  娘在怪爹:“都是你!一大把年紀了,還會被人下套!怎麼定親之前不把人家家裡的情況問個清楚?惹了一屁股麻煩!上回不是說親事已經退了嗎?真要退了,怎麼人家又找上門來?這事兒鬧大了,你讓咱家閨女的臉往哪裡擱?她以後一輩子就伺候那個廢人去?”

  她爹很委屈:“好好,都是我的錯!行了吧?你念叨了這幾個月,也該夠了。如今倒是想個法子推脫了才是,總怪我有什麼用?”

  “你去推脫!那元家來的都是大幫男人,我們女人家怎好出面?”

  兩人吵了半天也沒吵出個結果來,最後她娘氣得把手一甩,掉頭走了,再也不管此事。

  胡砂輕輕把窗戶推開,她爹正蹲在走廊里搖頭嘆氣。見到她,他微微一笑,低聲道:“請神容易送神難,你定是在氣爹爹給你謀了這麼個爛親事吧?”

  胡砂搖了搖頭:“……不怪爹爹,要不我去和他們說,回了這門親事?”

  她爹連連擺手,嘆了一口氣,從懷裡掏出煙杆,點著了,深深吸一口。氤氳的白霧頓時籠罩了他的臉。

  他蹲在窗下,忽然輕道:“胡砂,你不想嫁人,是不是?”

  她渾身一震,沒說話。

  他又道:“雖然你不說,但這幾個月必然發生了許多事。何況你的容貌氣質也變了許多……我想,一定是有什麼劇變。你……是不是已經有了心上人?是怎樣的人?”

  胡砂垂下頭,雙手在瑟瑟發抖,她勉強笑道:“沒有……爹,你想得……太多了。”

  她爹噴出一口煙,低聲道:“傻孩子,爹是過來人,你有什麼心事,難道爹娘看不出麼?是不是那人負了你?不要緊,什麼也不用怕。若你不想嫁人,便跟著爹娘過一輩子吧,咱們一家人開開心心,比什麼都好。”

  她不由淚盈於眶,隔了半晌,顫聲道:“不……他……沒有負我……只是他已經……不在人世……我……”

  她飛快轉身,把臉上奔騰的淚水用袖子吸乾,不讓自己發出一點哽咽的聲音。

  他死了,縱然留在海內十洲也沒有意義,可她還是寧可每天能看到他的屍體,而不是一個人孤零零地回來,夜夜嘆息。

  家裡什麼都好,有爹娘,有溫暖,可是沒有那個人。什麼叫生離死別,什麼叫孤獨,她如今終於明白。

  她爹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溫言道:“好了,不痛快的事就別去想,還記得爹以前怎麼教你的?人生在世不過短短數十載,活得逍遙快活、無愧於心,才是正道。我看你雖然傷心難過,卻一直是靠自己的意志在過,這樣就夠啦。”

  他把煙杆往地上磕磕,順手又塞進懷裡,道:“爹去見元家的人了,這次一定回絕掉。你放心就是。”

  胡砂輕輕拉住他的袖子,輕道:“爹,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吧。我……不太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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