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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儀動也不動,還在說:“你因為觸犯天條,被剝奪了九成的神力而下界受罰。因緣巧合下成了我師父的部下,為他做事。我說得對不對?”

  神荼豎起刀身,朝他心口刺去,還是刺不進。他恨道:“畜生,住口!你如今還有什麼臉面再叫他師父?”

  鳳儀果然不再說話,只是低頭將手放在唇邊輕輕念咒。

  那咒語神荼越聽越熟悉,聽到後來臉色忽然劇變,掉頭便往回跑。

  到底還是遲了,地面忽然發生劇烈的震動,無數柄巨大的刀槍斧鉞破土而出,像是地面上忽然長出武器的森林一般。

  神荼躲閃不及,腳底被一隻長劍穿透,鮮血淋漓的,痛得頭皮都發麻。

  身後傳來桃源山那些老頭的驚呼,也不知死傷多少,那召喚天雷的大法被打斷,是再也使不出來了。也難怪,此人取走了金琵琶里的金之力,這已經不是普通的太阿之術了!除了曾經在天庭見過武曲星君使用過,他在凡間這麼多年,從未見過如此厲害的太阿術。

  眼看芳准就在前面,他心急要回去照顧他,不覺又是一根斧頭從腳底鑽出來,幾乎將他的大腿削了半片下去。

  神荼恨得腦子都要炸開,他只剩一成不到的神力在身上,倘若恢復以往的天神之力,要殺一個入魔的人,簡直是易如反掌,哪裡會像如今這般悽慘?

  芳准受了重創,仙力大減,分配到他身上的也沒多少了,雖說他不像那些白紙小人一樣,完全依賴芳準的仙氣而活,但影響也是不小的,加上如今重傷在身,委實支撐不住,勉強飛回芳准面前,低聲道:“小鬼,快把你師父帶走!”

  說完便渾身虛脫,鑽進影子裡再也出不來了。

  鳳狄雙目已盲,聽得身後轟鳴聲不絕,地面晃得像沸騰的水,他還不適應什麼都看不見,又被晃倒在地,摸索了半天,終於摸到芳準的一片衣角。

  他禁不住想痛哭流涕,然而眼裡除了鮮血已經什麼也流不出來。

  順著芳準的肩膀往上摸,摸到他冰冷的臉頰,他毫無反應,只怕是暈死過去了。

  鳳狄定了定神,一把將他抱起,回頭大叫:“胡砂!你在哪裡?”

  一連叫了三聲,才聽見不遠處,胡砂的聲音冷若玄冰地響起。

  “……你先把師父帶走!快!離得越遠越好!”

  他急道:“胡砂!你快過來!”

  這回再怎麼叫,她也沒反應了。鳳狄茫然四顧,分辨不清她在什麼方位。懷裡的芳准身體越來越冰冷,實在是等不得,他只得咬牙騰雲而起,眨眼便消失在天邊。

  胡砂先是中了一號丫頭的束縛咒,渾身動彈不得,只覺身體周圍不停有巨大的武器衝出地面,所幸鳳儀不打算殺她,她沒有被傷到分毫。

  一號丫頭卻沒那麼幸運,芳准仙力一撤,她只來得及叫了一聲,跟著便被一把長刀砍成了兩半,地上只剩兩片碎紙。

  束縛咒因著下咒的人死去,瞬間便解開了,胡砂縱身而起,將不遠處的小乖抱在懷裡。它斷了半顆牙,後腿也被扎穿,從頭到腳都是血,躺在那裡嗚嗚地哭。

  胡砂緊緊抱住它,低聲道:“不哭,乖。咱們去救師父!”

  一轉身,卻見到芳冶—不,應當說鳳儀,靜靜站在自己對面。

  轟鳴不絕的太阿之術已經停了,整個芷煙齋,連著外面的冰湖,都已經被巨大的武器覆蓋,密密麻麻,像是鋼鐵的森林一般。

  桃源山那幾位長老的屍體掛在幾把長刀上,鮮血已經將刀柄都染紅,顯見是不能活了。

  而做了這一切的人,卻面帶溫柔並著涼薄的笑意,款款望著她,像是夏日裡某個午後,他又給貪嘴的小師妹偷偷買了燒雞的那種笑。

  為什麼原先沒有發現芳冶就是他假扮的呢?這樣的神情,狠毒並著憐惜,只有他面上才會浮現。

  胡砂抱住小乖,停在原地。

  鳳儀望著她蒼白如雪的容顏,半晌,輕道:“你是不是打算和我說,寧願死也不會跟我走?”

  她沒有說話,這種時候,說什麼都是廢話。

  鳳儀垂下頭,像是做錯了事一般,眼睫微顫:“我早就與你說過,師父是仙人,你別想太多,如今真的要哭了吧?他是絕對活不成的,因為他礙著我了,我一定要他死。胡砂,你真不該喜歡他,現下有沒有後悔?”

  胡砂深深吸了一口氣,忽然將小乖輕輕放在地上,自己也跟著盤腿坐下。

  她低聲道:“我只後悔,之前沒能殺死你。不過沒關係,既然師父活不成了,我也不想活,你索性和我們一起去黃泉吧。”

  水琉琴忽然出現在她的掌心,她的手指按在五根弦上,輕輕划過。

  琴音清越錚然,像是要敲進心臟里一般。

  鳳儀先是一怔,緊跟著只覺膝蓋以下像是陷進了冰水裡似的,幽寒徹骨,不由大驚失色。低頭看去,卻見地面上因著琴聲瞬間結了一層厚厚的冰霜,一直凍到他的膝蓋,還在往上飛速蔓延,幾乎是眨眼的工夫,就將他半個身體都凍在了冰中。

  天頂不知何時烏雲密布,寒風四起,拳頭大小的雪片密密麻麻地墜下。

  四季如春的芷煙齋,開滿如火杏花的芷煙齋,茅屋上還貼著師父寫的三個大字“銷魂殿”—這一切都被凍在了冷硬的寒冰里,或許她整個人也這樣被凍住,漸漸沉寂,死在冰封雪飄里。

  臉已經被寒冰封住,不能呼吸。胡砂卻忽然有一種流淚的衝動。

  最好一切可以從頭再來一次,她不要喜歡上芳准,不要來清遠拜師,不要見到鳳儀,最好從頭到尾都不認識他們。這樣,一切都不會發生了,即使發生,也與她無干。

  最好最好,那天早上她沒有經過香堂,沒有吃那顆紫米糰子。她還留在家裡,做她嬌羞又期待的新娘子,等待畫上那個絕色的夫君替她揭開紅蓋頭。那樣,她的人生縱然平淡,卻不會有任何撕心裂肺的疼。

  可是那樣就沒有清遠的杏花如焚,沒有芳準的笑若春風,沒有桃花林里若驚若喜、如夢如幻的經歷。

  她的生命已經被過於鮮艷的色彩沾染過,回不到從前。

  世上也沒有從頭再來的機會。

  所以她也只能在寒冰里一遍一遍地念著芳準的名字,凍得麻木的眼眶一次又一次發熱,像是有淚水要流出來。

  遠處像是有笛聲響起,淒楚婉轉,只是聽不清。

  原本封在身體周圍的寒冰忽然變得滾燙,從胡砂臉頰上流了下去。她茫然睜開眼,就見眼前揚起漫天大火,將冰封的芷煙齋硬是燒出一條裂縫來,她如今就坐在這裂縫中,駭然無語地望著前方。

  鳳儀藏在鮮紅的火焰深處,衣袂被火舌吞吐,飄然搖擺,他整個人也像是燃燒起來一樣,發梢、眼眸都帶著烈火的顏色,面上密密麻麻地分布著赤紅的經脈,令人毛骨悚然。

  他腳邊躺著已然僵硬的芳冶的屍體,看樣子,他是放棄了藏身之處,只為了從冰封中脫離而出。

  他手中捏著一管通體赤紅的笛子,像烈火那樣紅,像烈火那樣不可捉摸—他將那古怪的笛子放在唇邊,輕輕吹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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