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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笨蛋膽子小,一次也沒跟著去過。也許正因為這樣,所以才不如紅中那樣跟其他夥計打成一片。

  站在十字路口迷茫了一陣,時間不算晚,阿綠決定去菜場買點菜。冰箱裡的食材不多了。從前耗子三天兩頭來蹭飯。那位大爺明明是跑堂的命卻有一張少爺的嘴,樣樣都要吃新鮮的。所以阿綠買菜都不多買,夠吃一頓就行了。連著一段日子耗子不見人影,木知木覺的小笨蛋看著冰箱越來越空,忽然覺得那種一邊忙一邊有人在耳邊聒噪的感覺也挺好,至少不用費神去想今晚吃什麼。

  臨近傍晚,菜場裡不少攤位都空了,阿綠里里外外轉了一圈,出門時只提了一把青菜。意外地聽到背後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阿綠回頭,看到同樣只提了一把青菜的小白。

  “反正一個人住,就不講究吃什麼了。“小白說。

  阿綠同樣客套地對他點頭:“嗯,吃飽就行。”

  一同並排走一段,干房產經紀這行的人好像嘴巴都閒不住,一路都是小白熱熱鬧鬧地講著:“你和耗子是同鄉?”

  “也是同學。”

  “哦,不錯。”

  “還好。”

  有的人一輩子都學不來口吐蓮花,被言辭犀利的女客們戲弄了那麼久,阿綠還是不知道怎麼跟陌生人說話。小白也不懊惱,自顧自往前走:“怎麼最近沒看你來找耗子?”

  阿綠心裡一緊,回答得更小聲:“他忙。”

  “也是……”小白不置可否,站住腳定定地看垂頭喪氣的阿綠,“他走運了,最近的客戶是個大美女。”

  阿綠悶悶地應和:“我看見了。”

  “而且身價上億。”

  阿綠低下眼,怎麼看都覺得自己手裡的青菜不如人家手裡的翠綠。

  “哎呀,幹活幹得好辛苦。”伸直臂膀,小白誇張地打了個呵欠。

  阿綠跟在他身邊,深有同感:“是啊。”

  然後他回頭,語氣莫測:“所以,能少奮鬥二十年應該也是件好事。”

  “有機會我也想找個富婆。”小白補充道。

  “……”阿綠不知道這話該怎麼接了,眨眨眼,為難地看他,“哎?”

  “我開玩笑的。”

  日落西山晚霞滿天,擠滿了乘客的公交車搖搖晃晃駛來。小白利落地擠上車。車門關起,站台上的小笨蛋看著小白那張稱得上英俊的面孔漸漸因為人群的擁擠而貼上車門玻璃,慢慢變形,漸漸扭曲。

  少奮鬥二十年……小白的話卻留在阿綠心裡,再也抹不去了。

  第二十一章

  隔壁學琴的孩子練習得越來越晚。閉著眼躺在床上很久很久,阿綠依然能清晰地聽到斷斷續續的琴聲,中間夾雜著女性的呵斥聲和孩子微弱的哭聲。阿綠曾經在樓梯口見過那個孩子,是個胖胖的小男孩,虎頭虎腦的,背著大大的書包一言不發地跟在衣飾考究的母親身後。年紀小小的孩子早早就戴起了近視眼鏡,鏡片後的眼鏡里找不到一絲一毫生氣。房客們在聊天時無意中談起,那孩子學琴學得很苦,父母太急於望子成龍,夏天時偶爾會在他胳膊上看到青紫的痕跡。

  人們紛紛感慨現在的孩子太辛苦,還是自己小時候比較快樂,至少不用被逼著去上各種各樣名目繁多的興趣班。不過,想到同事或者同學中不乏有精通器樂的高人,偶爾展露一手就技驚四座。於是又無比歆羨,暗自後悔父母對自己太鬆懈。如果當年的小提琴班或者芭蕾班能堅持去念,說不定現在也能成為眾人的焦點。這樣一想,人真是一種充滿矛盾的生物。

  話題隨之偏向童年。房客中有人津津有味地提起幼時的種種往事。還記得名字的幼年玩伴、早就失去聯絡的小學同學、中學時的某位師長……即便早已陌生得在路上擦肩而過都不見得能夠認出彼此,當年的種種瑣事從口中敘述而出的時候卻鮮活如新。

  你一言我一語的童年追憶里,阿綠也跟著一起回顧自己的從前。四歲那年被耗子騙走一顆糖,念書時因為掩護耗子逃學卻被勒令一起在辦公室外罰站,初中畢業前被耗子灌下人生第一杯酒,嗆得痛哭流涕……講著講著,忽然間惆悵起來。自始至今,原來杜青律的人生里處處都有周天昊的影子,相依相伴,如影隨形。

  談話的氣氛熱烈而愉悅,房客們把話題轉向了毫不相干的地方,阿綠坐在人群里,完全失去了聊天的勁頭。

  鋼琴聲終於聽不見了,阿綠睡得迷迷糊糊的。半夢半醒間,枕頭邊的手機鈴聲大作。小笨蛋一個激靈,人還沒反應過來,手已經抓著手機緊緊貼向臉:“耗子,我……”

  “阿綠……”那頭卻是端端帶著哭腔的聲音,“你在哪兒?”

  從來都笑臉迎人的女孩,在話筒那端哭得昏天黑地。

  “我又和我媽媽吵架了。”也許是痛哭了一陣,端端的情緒暫時穩定了下來,只有眼圈紅腫著,頰上還有沒擦乾的淚痕。

  接近深夜的快餐店裡客流稀少,只有玻璃牆下的圓形沙發座里坐著聊得難分難捨的情侶。這裡是居民區中的商業集中帶,隔開一條街就是寬叔的理髮店。端端喜歡這家的土豆泥和蛋撻,來做頭時常常順便給阿綠帶一份。

  阿綠在最深處的角落裡找到了她。一向開朗愛笑的女孩緊緊握著手裡的紙杯,哭得雙肩顫抖:“她又嫌我胖。”

  “說我丑得不能見人。沒有自知之明,明明胖得像豬還以為自己有多好。也不好好照照鏡子,街上哪個女孩是像我這樣的,又肥又矮又不會打扮……”一字一句地重複著爭吵時母親的話語,端端漸漸地又開始哽咽,“她一直這麼說我,一直這麼說,天天說,天天說……當著親戚的面,她也說……”

  “難道我不知道這些嗎?難道我不想穿商場裡那些漂亮的衣服嗎?我也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門啊!我已經在努力了啊!”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再次洶湧而出,引得等待下班的店員忍不住好奇地伸頭探視。

  抽出她手裡的空杯子,阿綠默默地把紙巾塞進她手裡:“別哭了,端端,我們吃好吃的吧。雞塊好不好?”

  空空蕩蕩的桌面除了一杯紅茶一無所有。

  “不用了……”端端哭得更傷心了,絞著手裡的紙巾,淚流滿面,“我在節食,已經三天沒有吃東西了,不能吃……”

  看著她憔悴的面孔,阿綠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不吃對身體不好。”

  “身體不好才好。”端端還是搖頭,掛著淚珠的臉笑得無奈,“這樣或許就能夠瘦下來了。”

  不是沒有努力,是真的真的很努力很努力了。運動、節食、吃藥、針灸……嘗試傳聞中一切能夠瘦下來的方法。在高溫房裡做瑜伽做到想吐,空著肚子只喝蜂蜜水度過一天又一天,不惜代價嘗試副作用巨大的減肥藥,花費大把價錢請按摩師把自己拍打到渾身青紫……那麼累那麼苦,終於可以讓體重降下來那麼一點點,人卻已經無法負荷。於是反彈又繼續,繼續又反彈……難怪他們說,減肥是女人一輩子的事業。

  真的沒辦法,有人天生吃再多都不長肉,有人卻天天喝涼水還是會發胖。一邊哭一邊還在跟著視頻做瘦身操,汗水淚水混到一起,那樣的痛苦那樣的悲傷那樣的苦澀。堅持做完也許手臂就能細一點,大腿就不會看起來那麼粗。累得精疲力竭頭暈眼花,心裡仍死死抱著那麼一份期待。

  母親跑進房裡來,言辭尖刻恍如利刃:“我怎麼會有你這種女兒?胖成這樣你難道沒有自覺嗎?”

  如果可以,真想跑進廚房把這一身礙眼的贅肉全部剮下來。

  絲毫不曾顧及阿綠也不迴避店員的目光,一直笑容燦爛的女孩失聲痛哭。

  “我胖又怎麼了?犯法了嗎?會害人嗎?缺德了嗎?為什麼就一定要因為他們的審美就拼死拼活瘦下來?”訴說到最後,沾滿淚水的臉寫滿不解和傷心,“只要健健康康的,胖一點又有什麼錯?”

  她哭到不住哽咽,幾乎說不出話來。

  “端端……”阿綠站起身。

  總是被人夾住脖子摸頭又揉臉,杜青律第一次自上而下睇著痛哭不止的端端,語氣沉穩:“別哭了,我給你買吃的。不吃東西怎麼行?”

  端端仰起臉,阿綠已經轉過了身。或許是長久站著工作的緣故,背脊單薄卻筆直如槍。

  夜靜風起,遠處的高樓里還有人家沒有入睡,星星點點的燈火遙遙望著街頭斑斕的霓虹。空著飄起小雨,冰冷的冬雨夾雜著細碎的雪粒。快餐店要打烊了,店員如釋重負的眼神里,店裡唯一剩下的一對客人終於起身離開。

  端端的情緒還沒有完全平復,低著頭沉默地站在阿綠身邊。紅綠燈交替閃爍,阿綠同樣不做聲,拉起她的手慢慢走過空蕩蕩的十字路口。

  “阿綠……”端端小聲喊他。

  “怎麼了?”阿綠柔聲回答。

  素來以“姐姐”自詡的女孩其實還是個小姑娘,露在圍巾外的一半面孔還掛著淚珠,哭得如核桃般的雙眼幾分羞怯幾分感激:“謝謝你。”

  “嗯。”阿綠鬆開手,低頭看著她,平時耀武揚威的姐姐其實比他還矮了半個頭,“回家吧,你媽媽會擔心的。”

  “嗯。”端端卻沒有走,“謝謝你。”

  再次道謝,女孩忽然張開雙臂給了他一個擁抱:“除了你,我不知道該找誰。”

  “哎?”小笨蛋驚了一下,而後笑著回抱住了她,“沒事,你說的,我們是好朋友。”

  “嗯!”懷裡的女孩用力點頭,聲音里又開始有了哭腔。

  冬夜的街頭,飄落的雪花,相擁的男女。燈火閃爍,勾著嘴角的小笨蛋隨意抬頭看向前方。

  前方空蕩蕩的道路因為雨水的浸潤而變得cháo濕,模糊了一地光影。路口的另一端,隔了寥寥幾步的距離,站著面無表情的耗子。

  第二十二章

  “那個樓蔓……哼……”坐在辦公桌後的女人一面用力裝訂厚厚的合同,一面嘀嘀咕咕。齜牙咧嘴,表情猙獰。

  懂得察言觀色的下屬們紛紛把臉藏到顯示器後,生怕一個不留神就禍從天降。偌大的店堂內,除了瑜姐那邊釘子嵌入紙張的悶響聲,靜得連平素“噼噼啪啪”的鍵盤敲擊聲都透著那麼一絲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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