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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徽和盯著他,冷笑一聲,陰沉道:“你也給不了我什麼好處。而我最討厭得不到好處的麻煩事。”

  邱靈賦懇求道:“你只要告訴我他在哪裡。”

  葉徽和卻道:“你還會讓我救他,因為他活不久了。”

  活不久了?

  呼吸凝結在肺腑中,邱靈賦只能愕然看著葉徽和,半點也動彈不得。可滯澀的血脈之中忽然又湧出一股活泉,悲喜的糾纏讓他的心呈現一剎那的空洞。

  邱靈賦竟然有些慶幸,他喃道:“他還活著。”

  他說著話,又一雙眼哀求地看向葉徽和:“你救不了嗎?”

  葉徽和道:“救不了,自己要死的人,我都救不了。我見到他時已經快死了。”

  阿魄快要死了。

  他也許在某個冰冷的房間裡衣衫襤褸,躺在病床上無人照料。也許呼吸滯澀,寸步難行,就如自己現在一般。

  這樣的人就要死了,就像是孑孓螻蟻死了一樣,沒有人知道他在十五年前活了下來,也沒有人知道他又將如何死去。

  他喜歡將江湖和自己骨肉分離,在高處或暗處默默看著一切。他是江湖的棄子,既不是遊俠,也不是英雄,是該被說書人一筆帶過的名字,是該被人遺忘的風和呼吸。

  “那我娘呢?”邱靈賦問。

  “已經死了。”葉徽和看向遠處,“但我不會告訴你為什麼。”

  死了,都死了。

  邱靈賦琥珀色的雙眼早就暗淡無光,他渾身虛軟,靈魂早就隨著這條路不知去往了哪裡。他只剩一具軀殼,盪在月下風中。

  他曾何其盼望能走出狹隘的街市,而今終於身在江湖,可此時只剩他一人。

  不,現在還不只剩他一人!

  邱靈賦對葉徽和道:“帶我去見他。我現在什麼也沒有,但可以為你做任何事。”

  葉徽和冷眼看他:“只是帶你去見他?”

  邱靈賦忙不迭道:“帶我去見他。”

  葉徽和又問:“任何事?”

  “任何事。”邱靈賦說著,又緊跟著再次確認道,“任何事!”

  葉徽和拿捏不定的目光在他臉上逡巡,許久,終於露出個古怪的笑。

  紫域之外,鏡湖映天。

  人行湖邊,仿佛將星羅棋布踩在腳下,此刻天地顛倒。

  邱靈賦來過此處,那是紫域陋巷不遠處的湖泊,寒氣逼人,刺骨陰森。不遠處還有一湖,阿魄曾將他拖入水中,將面具一般的泥污融在湖水之中,向自己露出坦蕩的真面目。

  邱靈賦遠遠地看到了一座黑色的房屋,原來阿魄就在這星河之畔。

  不等葉徽和解釋,邱靈賦便已經飛奔而去。

  這屋子不大,壓抑得好似一座黑暗無光的墓,他把門撞開,一眼就看到那床上的人。

  那人閉著雙眼,兩頰凹陷,嘴角沉重地靜止著,他睡得不安詳,也不放心。

  邱靈賦來到他身邊,跪在床邊,從被中牽起他的手。

  “阿魄。”他沒有對阿魄的冷漠怒氣沖沖,也沒有任性哭鬧,他只是認真又嚴肅地念著他的名字。

  可即使如此,阿魄卻沒有回應他。

  也許此時自己要去殺人,去作惡,將所有美好的東西毀滅,他也不會睜開眼睛告誡自己這也不許那也不許。

  邱靈賦將他的手放在臉頰,希望他再好好地撫摸自己,可那隻手卻是僵硬冰涼的。邱靈賦便將他的手腕壓在自己唇上,用吻去感受他虛弱的脈搏。

  他還活著。他的血液還在流動,他的心跳還在跳動。

  邱靈賦深呼吸一口氣,輕聲問道:“他可曾說過他為何會······”

  他的話戛然而止,他閉上了嘴,為了忍住眼淚,他突然湊上前去,吻了一下那少年的唇,緊接著又吻了吻他緊閉的眼。

  接著他又緊握他的手,呼吸緩慢又小心。

  葉徽和在不遠處觀察著邱靈賦的舉動,卻始終未走。

  “此毒是在三個月前所中,毒症外人極難察覺,中毒者本身若不是武藝高強者,也極難察覺,其餘的我一概不知。”葉徽和垂眼道,“兩個月前,我曾以為自己已精通世上所有奇毒,但目前看來······”

  邱靈賦喃喃道:“三個月前······”

  三個月前,他們還在那白雪嶺之上。

  白雪嶺危機四伏,可阿魄如此身手,如何會大意中了別人暗算?即使是自己千百次精心設計,也未曾讓他服下他不願服下的毒物。

  邱靈賦搖了搖頭:“他不會服下一種他不願服下的毒。”

  葉徽和挑眉:“難道他自己想死不成?”

  阿魄與死這一字絕無半點關聯,他是活在人間的魂魄。

  邱靈賦恨恨地低聲道:“不。”

  邱靈賦回想著那座遙遠的雪山,那座塵封殺戮和往事的安靜墳墓。當自己被眼前的事迷住雙眼時,大雪之下還有什麼是自己未曾留意的?他自顧自地享受著阿魄的溫暖,卻忽視了他本身。

  他想起了那饑寒交迫的山洞之中,自己也曾莫名地生起如此時一般患得患失的心境來,他害怕阿魄的消失,就像害怕死亡。

  那時的阿魄也曾因為多日未進食,像這般一動不動。

  他又想起阿魄是如何為自己從那洞頂一躍而下,而在那不曾猶豫的一躍而下之前,又是如何聽著自己絕望的呼喊沉重離開。

  邱靈賦沉聲道:“段驚蟄曾經設計讓我們吃下一種麵餅······可那麵餅我也吃了。”

  葉徽和搖頭:“以此人的武功,任何毒物放在嘴中,他都能嘗出異樣來。”

  邱靈賦手顫抖地撩開阿魄的頭髮,反覆叫著他的名字:“阿魄,阿魄。你來告訴我······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這是他最卑微的模樣。沒有人會忍心看他苦苦哀求,去放棄本該有的高傲姿態,像一粒塵埃一樣伏在地上。

  但他卻突然不說了。

  他也曾這麼卑微地懇求過阿魄,求他看自己一眼,求他帶自己離開寒冷和飢餓,黑暗和孤獨。

  邱靈賦眼前浮現起阿魄的背影,他仿佛能看到那時阿魄離開時步伐何其紊亂,他看不到的神情如何目眥欲裂。

  那時段驚蟄渾身是傷,他坐在那椅子上,懶洋洋地拿出了一支瓷瓶,露出個淡淡的笑容。那瓶中裝著穆融的解藥······

  阿魄未經多思,伸手便拿過······

  邱靈賦盯著自己的手看了許久,許久才發現上邊全是自己的眼淚。

  他緊緊地攥緊了阿魄的手,像是要把兩人之間微弱的聯繫再好好維持下去。

  “我從來沒有······真的想毒害你。”除此之外,他無法再說出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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