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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院是早就來熟的,薛苑不用費什麼工夫就在花園的涼亭里找到了譚瑞。午飯時間,花園裡已經很安靜了,只有遠處幾個病人坐在糙地上曬太陽,除此以外一切平常。

  唯一不平常的是譚瑞,坐在涼亭的石板地上,背靠著坐椅,一張臉好像要哭出來樣子。亭子被兩棵大樹環繞,陽光曬不到,陰鬱的濕氣從樹葉里流瀉而下。他握著手機發呆,神色詭異,甚至比醫院裡的病人表情還要扭曲,讓人疑心他是不是犯病了。

  極大的不安浮上薛苑的心頭。

  譚瑞說:“小薛姐,你了解李總,還有蕭秘書嗎?”

  “啊?”薛苑心裡發緊,還是問,“怎麼了?什麼意思?

  譚瑞死死地捏著手機,良久才垂著頭開口:“小薛姐,我聯繫上再冰在美國時候的室友了,她也是華人,我問了關於再冰的是去事情,她把什麼都告訴我了,跟你告訴我的情況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譚瑞抬起眼皮,死氣沉沉地開口,“我錄下了她說的話,你有必要聽一下。”

  他擺弄了兩下手機,撂下播放鍵,一個年輕的女聲傳了出來。薛苑不明所以,慢慢聽下去。

  “再冰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朋友介紹她跟我認識,我們合租了一套房子。她剛來美國的時候英文不好,就上了一個語言學校。

  “記得是半年後吧,某天她忽然回來,說自己去看畫展的時候,認識了兩個華人,說他們都在附近的大學念書,一個叫蕭正宇,一個叫李又維。兩個人同時追求她,那段時間,鮮花、禮物沒有斷過。那兩個男人後來我都見過,長得是真不錯,也難怪她當時昏了頭。

  “說實話,再冰的感情生活我一直弄不明白,只知道她夾在兩個男人之間非常為難。她太年輕,根本不知道怎麼辦,整天煩心,不練琴,也不肯好好讀書,都在外面跑來跑去。有時候還喝酒,喝醉了就跟我哭,說他們對她忽冷忽熱的。當時我忙於考試,沒有顧及那麼多,對她的沒主見非常煩心,罵了她一頓。大概是我的話太重,她再也沒跟我提起感情問題,甚至都不跟我說話。

  “我現在想,上天真是公平的。上天給了她很高的音樂天賦,但卻同樣給了她極其敏感的神經,就像瓷娃娃一樣。那時候她又小,還不滿二十歲,剛剛到國外又缺乏關懷,哎,我卻用這種態度對她,現在想起來真後悔,後悔啊……

  “沒過兩天,我跟導師出去進行科學考察,回來的時候才發現一切都改變了。隨後我才知道,在我離開的一個月里,她忽然發現她只不過是那兩個男人對付對方的工具而已。她太絕望了,喝醉了酒,在酒吧里,被一群男人……強姦了。”

  電話里的聲音停頓了片刻。薛苑跌坐在長椅上,臉色比霜打過的茄子好不了多少,全身冰冷。

  “醒來後她企圖割腕自殺。幸好發現得早,救了過來。但這一切只是個開始。她越來越消沉,很少說話,也不肯吃飯,經常自殺,割脈、絕食,甚至還打算跳樓。這樣的她已經沒辦法念書了。

  “她父母早就離婚了,母親不在美國,父親對她也是若即若離。她求我不要把這件事情告訴她父母。她在美國待不下去了,有一次清醒的時候她說要回國,我就幫她辦了停學手續。那兩個男人忽然發現了良心一樣,帶她回了國。我送他們去機場,之後這些年,再也沒見過再冰。”

  薛苑簡直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聽完這個故事的,每一根神經都在不正常地顫動著,心臟像被人用尖刀挖出來扔到了地上,血淋淋的。

  她把臉埋在膝蓋里,抓住頭髮,微弱地說:“不是這樣,真相不是這樣,他不是這樣說的。”

  譚瑞痛苦得幾乎要抽筋了,“我也不希望是這樣啊,小薛姐,你以為我希望這樣嗎……我都沒辦法想像再冰遭受過的痛苦……”

  薛苑閉上眼睛,臉色慘白慘白的。

  “這兩種說法,你要我相信哪一個?”

  譚瑞的臉色也不比她好看多少,他抱著頭想了一會兒,抬起頭時眼底滿是淚水,只有眼神還是堅定的,“我只想知道真相,所以……小薛姐,你幫我一個忙。”

  蕭正宇沒想到會接到譚瑞的電話,他本來還在畫廊里跟張玲莉說事情,但聽到董再冰和仁康醫院這兩個名字的時候他心裡已經有數了,隨後想起的是薛苑和譚瑞的關係一直不錯。他聽到電話那頭說希望馬上見面,立刻答應下來。他開車匆匆趕到醫院,在泊車的時候遇到了李又維。

  這樣的碰面是蕭正宇沒有想到的,他微微一怔,然後發現李又維的表情異常平靜,像是早就知道了這次會面。接下來他的行為也驗證了這個想法,從腳步看來,兩個人所去的方向明顯一致。

  兩個人有很長時間沒有來仁康醫院,雖然此地風景依舊宜人,但緊隨舊景重現的,還有更深刻的記憶,兩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下來。

  在走廊中緩緩行走,蕭正宇沉默片刻,才問出來,“從來沒見你來過仁康醫院,今天怎麼來了?"

  “跟你一樣的原因。”

  “譚瑞叫你過來的?"

  李又維依舊冷淡,“差不多。”

  蕭正宇停了停又說:“薛苑找的那幅畫真的在你那裡?"

  “你說呢?”李又維露出了若有若無的笑。

  “把畫讓給我,”蕭正宇正色,“什麼條件你可以接受?"

  李又維表情不咸不淡,“我的條件從來只有一個。”

  蕭正宇瞥了他一眼,“我不知道你這樣的堅持有什麼意義。薛苑已經選擇了我,為什麼不做個順水人情?"

  “我沒有必要送人情給你,你也不要對我擺出勝利者的姿態,我不吃這套!”

  忽然炸起的暴戾從李又維臉上一滾而過,但他很快無聲地笑了笑,“你與其擔心那幅畫的問題,不如想想你現在的處境。”

  蕭正宇本來還算從容自若的神色終於有了一絲動容,他想到了什麼,聲音一下子繃緊了,“李又維,你這是什麼意思?"

  李又維瞥了一眼滿臉風雨欲來的蕭正宇,沒有回答,大步繼續前走,走到了約定的房間門口時再次回頭,發現蕭正宇還站在原地,沒有跟上來,於是心平氣和地,甚至是微笑著說:“到了。”

  那是間安靜的活動室,光線稍微偏暗。因為窗簾是一種薄細的棉布做的,所以光線有點兒暗,可它卻能清晰地照出這間房間的所有布置。

  蕭正宇站在門口停留了很久,看清楚屋子裡除了譚瑞再也沒有別人後,心裡鬆了一口氣,說:“譚瑞,你找我們來,有什麼事情嗎?”

  “你現在還要裝傻嗎?”譚瑞站在陰影里,表情不甚真切,但聲音卻刺骨地冰冷,“關於再冰的事情,我來求證。”

  李又維隨便找了張凳子坐下,淡淡開口,“她告訴了你什麼?"

  “該知道的我全都知道了。”

  譚瑞拿出手機,按了手機的幾個鍵,一個年輕的女聲傳了出來。錄音很快放完,但屋內卻陷入了更長久的死寂中。

  無論是蕭正宇還是李又維都沒有說話,幾年前發生的細節一一浮現在腦海,對在場的兩個人而言,那是絕對不願意觸及的過去。花了三四年的時間才養好這個傷口,好容易傷口順利結痴,可終於在這種場合下被人揭開。

  譚瑞冷笑,“怎麼,沒話說了?"

  相較於臉色鐵青的蕭正宇和憤怒的譚瑞,李又維看上去是這安靜的房間裡最平靜的相關人。他表情鎮定自若,仿佛他跟董再冰毫無關係。

  蕭正宇抬起眼睛,回答譚瑞的問題,“具體的細節有問題,但差不多就是這樣了。”

  譚瑞眼睛裡噴出火,平日裡的恭敬消失得無影無蹤,他胸腔里只有滿腔的憤怒,他咬牙切齒地問李又維:“李又維,你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告訴我真相?”

  “作為世界上最關心再冰的人,你有權知道真相。”李又維的聲音忽然低沉下去,眸子裡的光熄滅了,“再冰變成今天的樣子,我絕對不願意看到。我母親去世,再冰是我那段時間裡的精神支柱,也是我的靈感來源。我無意讓她捲入我跟蕭正宇的鬥爭,但她海華絲卷進去了。”

  譚瑞死死盯著他,力仔是一種恨不得一口咬死他的情緒。

  聽到這幾句話,蕭正宇眼皮一跳,前所未有的不安讓他渾身發抖。他緩緩轉過頭去看李又維,渾身的骨頭都在咯咯作響,“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李又維沒有否認,語調相當冷淡,“譚瑞當然有權知道真相。你對我發什麼脾氣?難道你做過的錯事就消失了?”

  蕭正宇攥緊拳頭,提起他的衣領,差一點兒就揮拳上去。

  李又維不為所動,“怎麼,又想跟我打架?我隨時奉陪。不過你還欠譚瑞一個解釋。解釋之後我隨時奉陪。”

  深深吸了口氣之後,蕭正宇扔開他,緊了緊拳頭,轉身正對譚瑞,盡力使自己的語氣變得平和,“事情變成這樣,我始料未及。現在再說什麼辯解的話都是愚蠢的。我的的確確對不起董再冰,但我並不想推卸責任,事後也盡力承擔了責任。”

  譚瑞怒不可遏,滿房間地轉圈,“打斷了人家的雙腿後說照顧別人一輩子?送她來醫院就夠了嗎?你們兩個人,除了玩弄她還會做什麼?"

  蕭正宇竭力使自己心平氣和,但他發現這相當困難。這屋裡的三個人都知道真相,而其中兩個人都對他有敵意,無論哪個人把真相告訴薛苑……

  無數可怕的可能性擺在面前,他只想快點兒解決這件事情。

  “譚瑞,如果你需要什麼補償,請儘管開口。”

  譚瑞早已是滿臉淚水,他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淚,不可抑制地吼出來,“蕭正宇,我知道你有錢,你是在拿錢收買我?”

  “譚瑞,你先冷靜點兒。”蕭正宇看他一眼,他知道事情正在朝著他無法控制的方向走,有些急躁,皺了皺眉頭,一把摁他坐在椅子上,“事情已經發生了,就沒辦法挽回了。不妨冷靜下來談。董再冰的醫療費用我會繼續負責,你有什麼要求我都會滿足你。”

  譚瑞怒不可遏,一個巴掌揮出去,卻被蕭正宇抓住了手腕,於是更加怒不可遏。

  “你要我怎麼冷靜?你們玩弄她的感情,還有臉叫我冷靜?再冰對你們而言,是麻煩的女人,是糾纏不清的女人,但她對我而言,卻是我的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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