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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句讓她本來還算平和的心情一下子再次繃緊,“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李又維身體前傾,扯過一張紙巾細心地擦了擦她的唇角。

  “只有你不知道我在說什麼。薛苑,我喜歡你,不,應該是我愛你。我想把你占為己有,這也是人之常情。”

  照例是深情的表白,薛苑卻聽得汗毛倒豎,壓根兒不敢看他,胃口頓時也沒了。她乾脆放下筷子,極其冷淡地開口,“把我殺了做人體標本嗎?這裡還真是個犯罪的好地方。”

  李又維無聲地笑了,眼睛裡全是她讀不懂的意味深長,“人體標本?你看恐怖小說太多了。不過你放心,我可合不得。我可不想你死,你要好好活著,我那麼愛你,怎麼捨得對你犯罪呢?”

  薛苑看他支著頭,目光長久地凝滯在自己身上。他那雙眼睛異樣的坦誠,也異樣的黑,但那黑中透出了星星點點的火苗,好像被點燃的火。“那你要我怎麼想……”薛苑的聲音低了下去。她覺得頭痛欲裂,卻不知道該怎麼辦。她二十四年的人生中的每一個生活經驗都沒有教會她如何處理男女關係。對於李又維那種絲毫不加掩飾的表白,除了無奈和茫然,她找不出更多的應對之策。

  李又維本來就坐得筆直,現在更直了。

  她聽到他說:“我希望有人能陪在我身邊,僅此而已。”有句話是沒錯的,人在這個世界上都會有孤獨的時候,都會有寂寞的時候。現在在這裡,只有他們兩個人,那份孤獨、惆悵的感覺幾乎就像發了酵的酒一樣,襲上他們心頭。廚房裡漸漸靜下來,但是,在他們的心裡,卻似乎有種異樣的感覺,久久不能散去。

  第三十章我不是適合你的人

  薛苑簡直想像不到這屋子裡居然有那麼多女人的衣服。柜子里的衣服極多,什麼款式都有,旗袍、碎花裙子、襯衣、褲子等等。李又維沒有多加介紹,但看到這些衣服的第一眼,薛苑就知道這些衣服全都是李天明畫裡的模特兒們穿過的衣服。

  屋子裡光線很好,因為剛剛吃飽喝足,被這暖洋洋的燈光一照,薛苑覺得的精神真是不錯。

  李又維則從衣架上扯下一件有著精緻繡花、做工細膩的旗袍遞給她,言簡意賅地開口,“穿上讓我看看。”

  她因為無奈而頭痛,嘆了口氣說:“你這又是何苦?我不是你爸爸畫中的那些女人。”

  “這個由我來判斷,你穿上就可以了。”

  他的話沒有任何迴旋之意,薛苑知道說不過他,只好妥協,“那你先出去,讓我換衣服吧。”

  李又維一離開房間,薛苑就開始試衣服。

  屋子開了暖氣,非常暖和,薛苑穿著露著手臂、小腿的旗袍也不覺得冷。之前薛苑沒有任何穿旗袍的經驗,只覺得穿起來非常麻煩,她一直穿慣了寬鬆的衣服,被這樣緊身的旗袍一勒,感覺仿佛箍了一層東西。可是站到鏡子時,才發現旗袍合身到她自己都詫異的地步。旗袍的樣式並不太花哨,是短袖旗袍,長度剛剛沒過膝蓋。

  好容易換好了旗袍,她揚聲叫李又維進屋。李又維斜靠在敞開的門上,仿佛把自己的身體都交給了牆那樣靠著,他對她穿的衣服不予置評,只是沉默地看著她。對這樣的目光薛苑很熟悉,從小到大看得太多了,那是畫家看自己作品的眼神,是一種審視和評判,或許還有更苛刻的成分。

  “頭髮不對。”

  “啊?”

  李又維從衣櫃的某個角落找出幾隻發卡遞給她.“把鬢角的頭髮別上看看。”

  雖然不清楚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薛苑還是照做了。

  別上頭髮後她問:“你到底要我變成什麼樣子?”

  他微微笑了,“這就夠了。我幾乎能想像,當年我爸就是這麼看著你母親的。”

  他的目光看得薛苑的心底隱約不安起來,然而也不知道不安的根源在哪裡,只能勉強一笑,扯了扯旗袍,“我很驚訝,這麼多年過去,這些東西怎麼能保存得那麼好。到底還是過去的東西結實。”

  “我爸保存的東西可不僅僅是衣服。”李又維微微抬起目光,目光眷戀地在她身上緩緩遊走。

  薛苑很好奇,“那還有什麼?”

  “跟我過來。”

  薛苑這才知道李天明的畫室就在這間屋子的隔壁。畫室里隨意散落著椅子,角落處有一個畫架,畫架旁邊有隻油畫箱,散亂地塞著大小不一的畫筆、鉛筆。這間畫室真是大得出奇,因為沒有什麼東西,因而顯得更為空曠,仿佛說話都能聽到回音。屋子開了一盞檯燈,在畫架旁邊的桌子上疲憊地亮著。

  薛苑詫異,“這麼暗的環境,李先生怎麼畫畫?”

  李又維低沉一笑,“他心裡看得見就行了。”

  薛苑環顧畫室,李天明晚年的大部分畫作都是在這間畫室畫出來的,這個事實讓她情緒稍微有些激動,雖然說事實上跟一般畫家的畫室並無區別。她看到正對自己的那面牆壁上密密麻麻地貼著畫像,從顏色判斷,多是素描稿,也有部分油畫。

  因為隔得遠,她看不真切,本想走過去一點兒仔細看,李又維伸手在空中一指,卻說:“去那裡坐下。”

  薛苑不明所以,“怎麼了?”

  “做我的繪畫模特。”

  薛苑看了他一眼,“李又維,你能不能回答我一個問題。”

  “你說。”

  “你到底把我當成了什麼?你的心情我不是不明白,你想超過你父親,而我恰好有一張你父親筆下人物的臉。你的所作所為讓我覺得我被你牽著鼻子走。我不喜歡被人強迫著做事,但你又總喜歡這樣。”

  李又維看她,笑容一閃而落,“你要我表現出多大的誠意?談戀愛?結婚?

  都沒問題。”

  “不是不是不是,”薛苑連忙否認,斟酌著措辭,“做你的模特沒問題,但這以後,我們可不可以恢復成單純的朋友關係?我不是適合你的那個人,你說的結婚,在我聽來就像笑話一樣。”

  “但是我不覺得這個是笑話。”李又維一本正經地說著,同時把她摁在一張雕花硬木凳子上,在她面前擺上一面鏡子,讓她握著一支筆,擺出個描眉的模樣。薛苑只好照做,但是覺得自己動作無比僵硬。李又維從後面探過手來,幫她理了理頭髮,擺正她的姿勢。他手指幾乎沒有溫度,從她額角上擦過去後,又在她的耳邊停下。

  薛苑身體僵硬著,“怎麼了?”

  “具體的問題咱們接下來談。從現在開始,不要動。”

  李又維後退了幾步,拿起相機對著她拍了若干張照片。薛苑只覺得閃光燈在眼前不時閃動,眼睛都花了,等到能再次看清楚東西時,李又維已經坐在畫板後,拿起了油畫筆,沾了沾調好的顏料,在畫布上勾勒起來。

  還在學校的時候,薛苑就曾經聽過若干個專業模特的抱怨,說模特這種事情真不是人幹的,一坐幾個小時,動也不能動,要把自己當成跟畫筆、顏料之類的工具差不多的道具,把自己想像成一個靜物,無視別人對你的“關注”。

  薛苑當時覺得自己了解她們的苦,可事到臨頭才發現根本沒那麼簡單。她實在不能把自己想像成一個物體,雖然李又維說“你不用那麼緊張”,她卻根本聽不進去,一想到自己在被人觀察,就覺得渾身沒有一個地方不緊張,精神上的高度緊張也會引起生理問題,她漸漸地感到四肢變得麻木,好像有人在她身上施了魔術,以緩慢的速度把她變成一尊石像。

  她的眼角餘光可以看到李又維,他握著畫筆,脊背卻挺得筆直,棕色圓領的薄毛衣下,白襯衣領口朝外敞開,在燈光下異常潔白,簡直刺眼。薛苑忽然想,李又維維沉默的時候遠遠好過他說話的時候。

  真是度日如年,薛苑簡直以為自己要睡著了。她依稀聞到了松節油的香味,這是她從小聞到大、太過熟悉的味道,這味道打散了她的全部思緒。

  從小聞到大,這二十多年人生歷程、記憶里的每一件事情,一點點地被想起來。

  她想起許多平時根本想不起來的小細節。例如小學時的某次春遊,車子壞掉了,全班同學步行穿過一片荒地,糙地上的野糙生長得桀驁不馴,油亮亮地在風裡反she著夕陽的光;她還記得父親帶著自己去附近的小山林玩,她在那裡見到一隻五彩斑斕的蝴蝶,蝴蝶在陽光下飛舞,它的影子在地上畫出美妙的曲線;她還想起某一天早上她去叫父親起床吃飯,一推開臥室門,看到了滿地的油畫,所有的畫都是未完成的,每一張畫上的主角都是她母親……

  想到這裡,她悚然一驚,按著桌沿,蹭地離座而起,大口地喘息。

  李又維被驚了一下,放下筆,朝她看過去,聲音里滿是疑惑,“怎麼了?”

  “堅持不下去了,”薛苑冷汗淋漓,“我不想被畫。”

  紙上的輪廓基本成型,李又維看看時間,也放下筆,“那今天暫時到這裡吧。”

  薛苑長長呼出一口氣來。

  “不想被畫,但你今天也堅持了兩三個小時。’’李又維收好畫筆,從畫架後繞過去來到她面前,說,“為什麼忽然不喜歡被畫?”

  “我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情,”薛苑後退一步才解釋,“我爸爸畫了很多關於我母親的畫,他喜歡把畫都鋪在地上或者貼在牆上仔細觀摩,整個房間都是我媽的臉。有一次我無意中看到,被嚇得一晚上沒睡好。”

  李又維神情古怪地看著她,欲言又止,最後伸手朝屋子裡某個角落一指,用完全聽不出感情的語調開口,“你去看看那邊的牆壁。”

  起初隔得遠看不真切,剛才薛苑就猜測那是貼在牆上的畫。現在她依言走近一看,好像一盆冷水當頭澆下。是的,畫家多半有怪癖,她的父親也是,但唯獨沒想到在這裡看到這麼多相似的臉。

  每一張畫上的人,都有著跟她那麼相似的面孔――那是她的母親,葉文婕。最奇特的是,每一張畫稿都各不相同,或站或坐,姿態各不相同,表情也各不相同,微笑的,沉靜的,大笑的,憤怒的,全都有。森然的屋內,薛苑哆哆嗦嗦地後退兩步,幾乎想要從這間陰暗的屋子裡逃出去。

  李又維衝過來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回來,同時一腳踢上門,拉她回來,一把攬她入懷,安慰她。

  “別怕,習慣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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