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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苑完全了解這種情況。

  “嗯,我爸爸說過,我媽媽不在乎被畫,但卻極度不喜歡照相。小的時候是條件不允許,後來進了部隊,照片就更少了。我家也沒有她的照片。有時我看著鏡子,就想我媽媽到底跟我差多少。”

  李天明頷首,又說:“那幅《讀書的少女》自然以你母親為模特畫的。我想這也是正宇帶你來見我的原因,看到你畫中人跟你這麼象,他大概嚇了一跳。他不敢直接跟我確認,乾脆帶你來見我。我猜他那時大概也是想歪了,怕你也是……”

  薛苑漸漸聽不懂:“怕我什麼?”

  “沒什麼,只是他擔心太多了。不過當時我也吃驚,沒想到世界上還有第二個葉文婕。知道你姓薛之後,我頓時就明白了,”李天明把話題轉回來,“《讀書的少女》,三十年前我畫了一半,本來打算送給你母親的,後來就放下了,一拖就是幾十年,直到我的身體越來越差。年輕時候可以翻山越嶺,現在走幾步路都氣喘吁吁。我想,如果不完成這幅畫,那就是一輩子都沒有機會補完,所以重新畫了一次。”

  薛苑如夢初醒:“難怪我覺得這幅畫跟您後期的油畫風格不一樣。一靜一動,畫中的人精神狀態完全不一樣。為什麼沒能畫完?”

  李天明對她一笑:“一次都說完了豈不是很沒意思?我還希望你以後還來看我呢。”

  “啊?”

  “我的意思是,如果薛小姐以後有空,我希望你經常來醫院看我,一個將行就木的老人的要求,不算過分吧。”李天明向她微微一笑。

  薛苑想不到李天明提這樣的要求,怔住了。

  “雖然我只是一個言語無味的老頭子,跟我聊天浪費時間。但我卻覺得,如果薛小姐能來看我,我的病也會好的快些,也許能多活幾天也說不定。”

  他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薛苑只能答應。

  低低腳步聲從門口傳來,李天明瞥了眼門口,立刻補充一句:“還有,請一個人來醫院,可以嗎?”

  薛苑再次點頭。腦子想起的卻是幾年前看到的一篇文章。那是一個女記者採訪他完畢後,寫的一篇洋洋灑灑的後記。她這麼形容李天明:李天明真是個迷人的老頭,他常年呆在畫室不問世事,但只要跟他稍一接觸,不由自主的就會被他吸引。他是一個天才,能激發周圍人的全部熱情和活力,不論他說什麼,你都只能點頭叫好。最後你會發現,你很難拒絕他溫柔的南方口音,更難拒絕他的要求。

  那天她在醫院吃了午飯,呆到了下午。

  薛苑驚訝的發現,自己跟李天明居然有這麼多的觀點相似。兩個人隨便的談起繪畫相關的東西,薛苑的博聞強識讓李天明很吃驚,起初聊著某些流派和畫作,話題從俄羅斯談到西班牙,從列賓談到羅丹,默契非同一般,頗有些忘年交的感覺。

  真是不可思議。曾經想見李天明一面都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如今卻跟他坐在病房裡這樣聊天,明明應該覺得不真實的,可一點違和感都沒有。

  連來查房的醫生護士都覺得這一老一少相處的模式讓人羨慕,打趣說:“你們看上去就像父女一樣。”

  李天明微笑:“我倒是想要這麼一個女兒,遺憾得很,不是。”

  這幾個小時,不論是李又維還是蕭正宇都沒離開醫院,偶爾也會加入閒聊。乍一眼看去,被人誤以為是其樂融融的一家人也不足怪。

  此時聽到這句無傷大雅的玩笑,李又維立刻接話:“不是女兒有什麼關係?兒媳婦不也一樣。爸,你說是不是?”

  這句話就像畫家手中的彩筆一樣把在場每個人的臉色以精細的筆觸都描摹了遍,同時成功的塞住了大多數人的喉嚨。在這片忽如其來的怪異安靜中,因不明真相面露笑容表示驚訝的醫生護士的恭喜聲就顯得格外聒噪和刺耳。

  最先察覺病房裡氣氛不對的是主治醫生,他環顧病房,李天明那病人的臉色更惡化,如果不是考慮到三四個醫生護士在場,他當即就能發作起來;薛苑則是一臉的不可置信,至於旁邊的蕭正宇,一雙眼睛裡都可以噴出火來,唇都抿成了一條線,僵硬著表情一言不發。只有始作俑者神態如常,仿佛不知道病房和諧的氣氛終於被破壞殆盡,抱著手臂,微微笑著。

  李又維笑眯眯,跟醫生護士道謝,繼續詢問:“爸,你不說話就是沒意見了?您不是一直嫌我不結婚,定不下心嗎。我決定聽您的建議,過兩天就跟薛苑求婚扯證去。”

  李天明繃直了背,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蕭正宇一直忍到現在,聽到這番話,哪裡還忍得住,冷冷的說:“你這個自說自話想當然的脾氣還真是改不了。”

  李又維反唇相譏:“想什麼就說什麼也比偽善著裝好人強。薛苑你說是不是?”

  蕭正宇迅速看了一眼薛苑,發現她坐在病床那頭,徹徹底底的面無表情,完全沒有開口的意圖,那個表情甚至是在拒絕思考。他頓了頓,冷靜地回答:“不過是口蜜腹劍。”

  “啊,這話難道不是形容你的?”

  蕭正宇還欲反擊,卻被李天明迎頭痛喝。

  “住嘴!逆子!”

  李天明抓起枕頭邊的某本厚書就朝李又維拼命地砸過去。他到底病重,或者書太沉,哪怕用了十足的勁頭,那本厚書也只在空中飛出了一小段不算優美的拋物線,最後虛弱的落在李又維的腳畔,無力的攤開,摔成了一個可笑的形狀。

  李天明撫著心口,還不解氣,也不管自己的身體是不是還撐得住,怒吼:“不氣死我,你們不甘心是嗎!你們兩個,還有什麼資格在這裡說三道四,決定別人的事情!”

  不過是三言兩語的交談,但對某些人而言,信息已經足夠多了。多年和病人打交道的經驗讓主治醫生了解到這屋子的幾個人關係絕對不簡單,他露出個不動聲色的笑,迅速的檢查了李天明的身體情況,再嚴厲地叮囑幾個年輕人不要讓老人生氣。

  剛剛的暴怒消耗了他所有的力氣,再也沒有多餘的力氣。李天明心力交瘁,也不看人,重重喘息:“我要休息了。除了薛苑,其餘人等請你們離開,以後也不要再出現在這個病房裡。”

  醫生護士奉命開始趕人。

  被李又維這樣一攪和,薛苑的心情頓時沒了,生怕打開病房就看到那兩個人守在外面,於是長久的留在病房裡。這個滿是醫藥味的房間,竟然讓她覺得安心起來。

  她無力而虛弱地抱著頭苦笑:“一塌糊塗。我真是不應該出現在這裡,還不如消失的好。”

  李天明種種喘息,直到心口再次舒服一點,才有力氣說話:“你不用自責,他們吵架打架跟你完全沒有關係,你是受害者。如果真要說是誰的錯,那也是我的。”

  薛苑無聲地坐在床邊,看著金色陽光是如何有層次的充滿病房,再慢慢變得濃郁豐富起來。

  很久的時間之後,李天明再次開口:“薛小姐,麻煩你把書撿起來。可以的話,翻到從第二部第二卷,就從這裡開始,為我讀一下嗎?”

  薛苑找到書並翻開,簇新的油墨味道飄入鼻端。

  “……我領受一張新面龐的風韻時,我希望在另一位少女幫助下去領略義大利峨特式大教堂、宮殿和花園的美妙時,常常憂鬱地這樣想:我們心中的愛,對某一少女的愛,可能並不是什麼確有其事的事情……”

  那天告辭的時候,李天明再次表達希望她經常來醫院探病的願望,但答應著,她很快發現這是不現實的。

  她隨後的幾天都在忙於如何辭職和辭職。因為李又維的放行,辭職本身倒是一切順利。麻煩的是辭職後的一頓頓聚宴。認識不認識的人都請她吃飯熱烈歡送,一個部門的還可以理解,不是同一個部門的也上門邀請,她漸漸覺得不對勁。自己在博藝不過工作了三四個月,認識的人不超過三分之一,而這三分之一的人里,大部分人不過混個臉熟,她覺得怎麼看就是個名不見經傳的普通員工,何必如此興師動眾。

  她問何韻棠何故,何韻棠反而被她嚇了一跳,詭異地笑了兩聲:“他們是在討好你這位未來的老闆娘啊,連這個都不懂!”

  薛苑費了很大功夫才把“未來的老闆娘”和自己聯繫起來,得出的結論讓她莫名驚悚,連忙搖頭擺手:“不是不是,你們想哪裡去了。”

  “你們的關係早就盡人皆知了,還不好意思什麼?這也不是我瞎說啊,幾十號人都聽到了。昨天李總不是跟人事部打招呼說你要辭職嗎,有人就多嘴問了句怎麼捨得,你猜猜他怎麼回答的?”

  薛苑堅定的搖頭:“我不想猜,你也不要告訴我。”

  “那怎麼行!有卦不八憋著多難受,”何韻棠一把抓過她,笑得純潔無害,“他說啊,在公司也是養,在家裡也是養,都一樣。”

  不過剛剛入秋,薛苑真是被凍這句話得直發抖。

  完全無法再談下去,生怕再從何韻棠嘴裡聽到什麼可怕的話,她找了個藉口,頭也不回的去了張玲莉的辦公室。

  張玲莉應該是早就知道她離職的消息,沒有意外,淡淡點頭就簽了名字,遲遲不歸還申請表。

  薛苑想起第一天到公司報到時和她的那番談話,那時候兩人氣氛輕鬆和諧,她對她鼓勵有加,可惜那天的酒會之後,張玲莉對她變得冷漠。薛苑甚至覺得,她肯定動過把自己趕出博藝的念頭,至於為什麼遲遲沒有施事,那就不得而知了。但自己的離開,毫無疑問她是鬆了口氣的。

  她欠身:“這幾個月,張總,如果我的存在給您帶來了不快,非常抱歉。”

  張玲莉揉了揉太陽穴,扔掉筆:“幾個月前,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薛苑無奈的“嗯”了一聲,“我也沒想到。”

  “你去把門關上。”

  “好。”

  回頭看到張玲莉坐在寬大的黑色辦工作桌後,雙手搭在扶手上,她一身純白的女士套裝,有一種森然的女王氣勢,相當震懾人心。

  果不其然,開口說話時也是:“薛苑,你既然要走了,我不妨跟你說句老實話。李又維這個人,天性散漫,不受外界的拘束。像鷹一樣。你太年輕,根本控制不了。”

  薛苑心說現在的情況是他控制我,很感同身受的點點頭。

  “他對人對事都是三分鐘熱情,我想你還不會單純的認為,他認識你之前身邊沒有別的女人。李又維受他父親影響很深,李天明迷戀你母親,他迷上你也是正常,”張玲莉想起那個晚上在畫室的里的攤牌,語調稍微一抖,“他也跟我承認,說你對他而言,跟以前那些女人的確是不一樣,還生怕我對你不利,不許我對你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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