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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錢自然是好東西,”李又維拍拍她的肩膀,“給你一個建議,你父親的收藏都是好東西,你能拿多少就多少。你的哥哥姐姐恐怕什麼都不會留給你的。”

  這話讓莊聞歌一瞬間沉默下來。若是以前,她不會相信,這一個月看下來,什麼都有數了。李又維伸手指著書架上一套精美的瓷器說:“你父親的收藏,這件最珍貴。”

  莊聞歌睜大眼睛:“啊,是嗎?前幾天來看過這些收藏品的商人都說這個不值錢啊。”

  李又維跟她眨眼睛:“那不是更巧了,既然不值錢,你就收著好了。”

  “我記住了。”莊聞歌點點頭。

  兩人再閒聊幾句,李又維終於告辭離開,莊聞歌依依不捨的一直送他到了門外,一路上猶如小鹿撞兔,偷偷打量著他。這一帶人煙稀少,沿著綠茵小路拐了個彎後,他猛然停下腳步直視前方,她也站住,順著他的目光看出去。

  有個單薄的身影臨湖而站,暮靄四合,湖裡的霧氣濕氣漸漸上來,她怕冷似的抱住了雙臂。她身材均勻,明明很普通甚至寒酸的衣服在她身上有如春水一般,仿佛是從畫上走出來的人物。

  李又維的目光自從落到她身上後就再沒有離開過,仿佛天地之間只有那個一個人一樣。他的神態是如此的專注,目光是如此的溫柔,在莊聞歌心裡帶出絲絲的漣漪。她咬著唇,就像鼓足了一輩子的勇氣那樣,扯了扯李又維的衣角:“李先生,您結婚了嗎?”

  一句話把李又維叫回了現實。

  他不動聲色:“沒有。”

  “那……那位薛小姐是你的女朋友嗎?”

  “女朋友?”李又維微微闔上眼睛,輕聲說,“不,不是。”

  莊聞歌立刻展顏一笑,拿出手機,滿眼期盼的看著他:“那就太好了,你能留個聯繫方式給我嗎?我怕你這一走,以後,以後再也見不到你了……”

  沒想到她這樣直接。李又維看著她,剛剛上大學,剛剛二十歲的小姑娘,年輕而甜美,眼珠漆黑,就像三月份的桃花,六月份的櫻桃,十二月的飛雪。那是他很熟悉的表情,因為太過熟悉,那些被他刻意的拋之腦後的某些片斷和記憶就像冬眠後的動物一樣復甦,有那樣一個瞬間,眼前的面孔竟然模糊到面目不清。

  他不動聲色的漸漸後退,跟她拉開了一點距離,直到重新看清她的模樣,“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這麼年輕,我比你大了十歲。”

  “這有什麼關係,我同學的男朋友比她大了二十歲呢,何況你看起來那麼年輕,就像二十三四歲的人,”莊聞歌臉紅得快滴出血來,“我……我長這麼大第一次跟人要電話……我知道這樣很奇怪,我跟你保證,絕對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你現在保證,但以後就不會了,”李又維用近乎憐憫的目光看著她,“世界上沒有絕對這種事情。”

  莊聞歌的臉慢慢失去血色,頭也底下去,仿佛打算永遠不再抬起來:“那你要我做什麼才肯相信我?”

  車子就在旁邊,李又維打開車門探身進去在儀錶盤上翻了翻,取出張印刷和設計都無可挑剔的名片放到她手心,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微微笑了:“我知道現在跟你說什麼都沒用,你未必聽得進去。你可以先去打聽一下我是什麼人。”

  薛苑被說話聲驚動,回頭恰好看到莊聞歌拉著李又維的袖子;因為距離遠,她聽不清楚兩人的交談,直到莊聞歌離開後,才走過去:“回去吧。”

  她一上車就閉上眼睛打盹,這樣的舉動讓李又維吃驚,他喃喃念了一聲“你還真是相信我”,側身過去,極近的看著她的側臉。她有著江南水鄉女孩子的天生好皮膚,一點瑕疵都沒有,看上去只讓人憐惜。

  薛苑猛然睜開眼睛,對他停在自己臉頰旁的手,不予置評,疲憊的開口:“聽了你一句話跟你過來,真是錯得離譜,不該得到的還是得不到,不過是再一次無所謂的失望。慣性的力量這麼大,一時半會改不過來。”

  她一臉心如死灰的樣子,李又維略一緩和語氣:“羅明鈺查到了莊東榮的消息,你爸爸的事情我也知道,你不用再對我隱瞞什麼。上周末,你跟蕭正宇去哪裡了?發生了什麼事情?”

  把目光轉向窗外,薛苑牽動嘴角:“我再一次明白了,我爸爸一輩子都活在你爸爸的陰影下,而我一輩子都活在我爸爸的陰影下。”

  李又維忽然一拍方向盤,大笑起來,仿佛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我當是什麼,不過如此而已。這輩子活在我爸陰影下的,豈止你們父女。你現在的失意也不是不能理解。不過你看我們,不都過得好好的。”

  他猛然發動汽車,並且一瞬間把速度提高到難以想像的速度,薛苑的後背被座椅猛然打了一下,骨節嗡嗡直響,聲音在她的身體裡迴蕩。她搖下車窗,被灌進車廂里的風吹得忽然清醒過來,反問:“我們?”

  李又維卻沒有回答,嘴角彎成了微笑:“不過,習慣了就好了。真是有趣,我爸這輩子最大的成就,竟然不是在繪畫上,而是折磨人的本領。”

  因為開車速度快,很快到了市區。李又維沒有載她去丁依楠的家裡,反而帶回了自己的家。薛苑心裡有數,李又維不會那麼簡單放過她,帶她來這裡她也不奇怪。到屋子的時候恰好鐘點工恰好飯菜擺上桌子,笑眯眯跟李又維說:“飯菜都做好了,你們回來剛剛可以吃。”

  可薛苑捧著碗,完全無心吃飯。

  李又維帶著有趣的神情湊過去,在她耳邊說:“你已經非常苗條,不用再減肥了。如果你不吃飯,我就餵你,你知道我什麼都做得出來。”

  薛苑抬起眼睛看他一眼,不論怎麼對這張臉的主人不滿,都到了這種情況,也只能靜觀其變了。這桌飯菜非常的豐盛,李又維熱情的給她夾菜,完全是不吃也得吃的模樣。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好容易結束這頓漫長的晚飯,薛苑想離開,李又維卻拉住了她。

  “跟我上樓。”

  “你要幹什麼?”

  “履行你的承諾,做我的模特。”

  薛苑搖頭:“李又維,我們說明白吧。我對尋找對那幅畫沒有興趣了,也半點不想再找了。不論有什麼線索,以後你都不用再告訴我了。”

  李又維攜起她的手上樓:“你找不找那幅畫是你的決定,但我們之間的關係是由我決定的。這一點,你不要弄錯了。”

  或許是因為太疲倦,又或者是因為他說的是毫無疑問的真實,薛苑發現自己居然懶得同他分辨,嘆了口氣,跟著他上了樓。

  他帶她來二樓角落的畫室,畫室里開著一盞很暗的壁燈,黯淡得讓人完全察覺不出它的存在。這個房間跟她上次看到的沒有任何太大區別,不過窗邊的牆角放著一張完成的油畫,安安靜靜的壓在玻璃背後。

  薛苑一眼就看出來,那幅油畫是李又維參考她上次在廚房裡做飯時候的那張素描稿創作的。畫中的女子身體微微傾斜,朝門口看過來,眼睛明亮但眼神卻是散的,帶著不解和迷惑。在這幅油畫裡,整個房間都是灰濛濛的,只有她一個人是明亮的,是那灰濛濛的屋子的唯一光芒。上色上的極其細緻,層次感極足,頭髮的顏色都那麼分明,衣服的褶皺細微可見。

  很漂亮的一張畫,在這樣昏暗的房間自然也看不出失誤,每一筆都看得出畫家對筆下的女子充滿了深刻的感情。

  畫的角落有兩個很小的字:《紀念》。

  如果說李又維之前口頭上的言辭和輕佻的言行只是讓她覺得困擾和無奈,但這一刻看到那張畫後的,她的驚恐終於到達了頂點,竟然在發抖。

  李又維拿手在她眼前一晃,笑眯眯開口:“我在等你點評呢。”

  “很好,”薛苑艱難的呼吸,“我沒想到……”

  “怎麼?”

  “比我漂亮多了。”

  “不,我覺得還是你漂亮。影子怎麼能比真人美呢。”

  薛苑啞然無語。

  李又維蹲在畫前,手指細心的撫上畫中女子的額發:“這幅畫跟我爸的畫比,怎麼樣?”

  沉默片刻後,薛苑說:“各有所長。”

  “能聽到你這樣的評價,我真是高興。”李又維愉快的笑起來,他是真的很愉快,笑意從眼睛裡瀰漫到整張臉上,真是光彩熠熠。

  薛苑定了定神,說:“你我記得不錯的話,你是半路出家學習繪畫的,你爸爸畫了一輩子,在技巧上的經驗你遠遠不如,你繼承了你父親的天才,但沒有繼承他的經驗……經驗這種東西,不能一蹴而就,需要許多年的積累。你不應該跟你父親比較。”

  “很簡單,我想超過他。”

  薛苑搖頭:“這種想法不對。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想超過你爸爸?

  “我沒想到你會問我這個。”

  “那就當我沒問好了。”

  “不,”李又維微笑,抓住她的手來到在窗戶旁,摁著她的肩膀強行讓她坐下,輕聲說,“我很高興你對我的事情有興趣。”

  光線很暗,他彎腰看著她,居高臨下的俯瞰著,他的臉逆著光,但輪廓反而更加清晰。薛苑沒來由的想起蕭正宇,蕭正宇雖然英俊,但眼神不溫不火,非常堅韌,怎麼看都是如磋如琢的謙謙君子,給人一種只可遠觀的感覺;可是李又維卻不一樣,他肆意而為,無所畏懼,大膽狂放,甜言蜜語一刻不停,眼睛裡總是帶著三分笑意,轉眸間都是迷人的風情,從某種角度上來看,對女人而言,還是李又維更具吸引力一點。遠的不說,就看今天剛剛認識的莊聞歌,那麼快就被他迷得神魂顛倒。

  都這個時候,自己居然有時間走神,薛苑輕輕呼出一口氣,說:“李又維,你到底想在我身上得到什麼?你在女人面前從來都是所向披靡,喜歡什麼得不到?這幅畫跟你以前的作品不一樣,你在我身上看到了靈感?”

  這句話居然讓李又維陷入沉默,他伸手撫過她的眼角眉梢,柔聲說:“我初見你的時候,你大聲為我辯護;我長這麼大,從來沒想到最了解我的人居然是一個從未見過的人。我跟你說過,我喜歡你的容貌,你長得真是漂亮,就跟我做夢的時候見到的那個女孩一樣。你從頭到尾只錯了一件事情,你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出現在我面前。你或許覺得我很討厭,但很多時候,我都控制不住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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