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李又維低沉的笑了幾聲:“這是實話,也是真相。也許再用十個五年,我也比不了他。”

  薛苑說:“你不應該跟他比。”

  聽完這話李又維目光一閃,淡淡說了句:“什麼意思?”

  “當今的畫家,都不應該跟他比,李天明走的路子是不能仿效的,”薛苑沉聲開口,“學他者生,仿他者死。你那麼聰明,不會連這個道理都不知道。”

  “仿他者死,仿他者死……”他低低的重複一次這個句子,臉上那漫不經心的表情蕩然無存,“這個道理我或許知道,但是,用純粹的道理去說服一個人是多麼困難。而我就算明白,也沒有另外一個五年了。”

  她看著李又維。他半躺在涼椅上,半張臉置於陰影之下,目光穿過層層的樹葉投向天空,但眼神卻是散亂失焦的,有著說不出的落寞。鳥兒飛過來,歡快的叫了一聲,立在枝頭,帶動著那一小片樹葉晃動不停。

  薛苑把畫捲起來,低聲一嘆。

  她以為自己聲音極低,想不到他還是聽到了。

  “你在同情我?”李又維仿佛活過來一般,盯著她,微微笑了,“雖然我不可能有另外一個五年,但是我有你。”

  他後面那句聲音壓得極低,薛苑並沒有聽得很清楚,於是反問:“你剛剛說什麼?沒有另外一個五年?”

  李又維笑,不解釋,只說:“我餓了。”

  半晌之後薛苑才傻乎乎的反問,“你餓了?那就出去吃飯吧。”

  “我不想出門,我要你給我做飯。”

  薛苑的大腦還在運作,他已經走過來,抓著她的手進了客廳,七拐八拐的帶她到了廚房。他拉開冰箱,指了指柜子,點頭說:“菜都在裡面。”

  薛苑只覺的自己臉都綠了,她看到他那張肆無忌憚的臉,吼他:“你不是有鐘點工嗎?那個阿姨呢?”

  “她剛剛走了啊,我特地吩咐她今天可以早點走不用做午飯的,”發現薛苑的臉色已經扭曲到麻花的地步,李又維摁住她的肩頭,無比認真地開口,“我送畫給你,你給我做一頓飯,並不過分吧。”

  這倒是的確不過分。

  看到自己手裡的畫卷,薛苑忽然升騰出一種“拿人手軟吃人嘴短”的挫敗感,她在廚房轉了兩圈,終於忍氣吞聲地默認:“圍裙在哪裡?你做好思想準備,我不擅長做飯,不會好吃。”

  李又維笑得面如春水:“我不介意。”

  冰箱裡難得的什麼時鮮蔬菜都有,排骨各種肉也都有,甚至還有半邊的凍雞。李又維說這是今天早上的鐘點工王阿姨帶來的,王阿姨每天給他做兩頓飯兼打掃屋子。至於他自己,一點活不用干。想到那乾淨的廚房和一塵不染的客廳,在心裡嘟囔了句“真是大少爺”,但手上還是一刻不停。

  唯一讓她覺得礙眼的,就是李又維搬了張凳子坐在廚房門口,拿著筆和畫板,似乎正在畫些什麼。

  也許是在畫她。只要想到有一雙屬於畫家的眼睛在她身後觀察她,她就覺得渾身都不舒服,舉動也變得刻意起來;隨即想起跟他的約定,只好裝作門外的那雙眼睛不存在。可她自欺欺人的水平還沒有高到那個地步,一個分心,手摸到了鐵鍋,燙得她幾乎失聲尖叫。好在終於忍住,用濕紙巾包著手指,終於把剩下的菜給做完了。

  只有人少,這頓飯並不複雜。她的技巧並不怎麼好,菜不怎麼難吃,不過也談不上好吃。

  她擺放碗筷時,李又維放了一張老唱片,悠長的音樂響起來的時候,整個空間都變得充滿暖色。飯菜都在客廳的茶几上,兩人慢慢吃著,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

  李又維說:“你以前沒做過飯?你跟你爸爸兩個人生活,都是他做飯嗎?”

  “他如果不忙的時候會做一頓飯,”薛苑沉默片刻,模模糊糊的回答,“不過,我不挑食,吃什麼都好。”

  “真是難得。”

  薛苑不吭聲。

  她看到他放在一旁的畫板,放下筷子,過去拿起來看。所料不差,果然是畫的她,簡簡單單的炭筆速寫:她在廚房裡忙碌,身體的輪廓都很清楚,就是一張臉模糊不清。

  相當不錯的一幅速寫。高度概括了當時那個廚房的一切。實際上,對速寫而言,有些複雜的東西表現出來可能只是一兩筆而已。筆畫少了,想得也不多,動筆很快,腦子裡第一個出現的就是最生動的細節。若是別人的作品,薛苑一定會夸上好幾句,但鑑於他畫的是自己,她放下畫後一言不發,重新端起了碗。

  李又維卻存心不放過她:“像不像一位正在給丈夫或者家人做飯的妻子?”

  的確非常形象,他捕捉的姿態很到位。薛苑避而不答,“我不知道自己是這個樣子,看到自己出現在畫裡,覺得荒唐。”

  李又維微笑:“那你可要習慣了。”

  若是平時聽到這話,薛苑估計臉色都變了,今天她卻不想計較,只是搖搖頭,繼續吃飯。這時留聲機換了一首新曲子,房間裡音響效果很好,鋼琴聲就像迴響在每個人的身體裡。

  “我沒想到你住這樣的老房子,”薛苑有意換了話題,“甚至還用老式的留聲機。”

  “我喜歡這裡,我的童年在這裡過的,這裡的每個房間對我來說都是一段回憶。屋頂的閣樓,後院的蟋蟀,窗戶里的夕陽,玻璃上的貼紙,現在想來都那麼美好。”

  薛苑接著說下去:“不必說碧綠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欄,高大的皂莢樹,紫紅的桑椹……這裡是你的百糙園?”

  “對,你真是我的知己。”

  “樓上是什麼?”

  “你好奇?”李又維笑了笑,“你還沒上樓去吧,吃完飯後你可以去樓上參觀一下。”

  她點頭說好。他吃飯照例的慢,最後飯菜全部冰涼後才作罷。薛苑收拾了碗筷,跟著他上了樓。樓梯狹窄,只容一人通過,一級級踩過去,仿佛踱進了一位熟人的家。二樓有四間房屋,很小一間臥室,畫室和書房各占據較大的兩間,還有一間屋子,門窗緊閉,李又維解釋說是放雜物的地方。

  “這屋子有七八十年歷史,很多可用可不用的東西都堆在裡面,”李又維說,“亂七八糟的,一般不會有人想著去打開。”

  畫室非常安靜,也異常的整潔。大大的窗戶樹冠擋住了,有幾根樹枝甚至伸到了窗戶旁,一伸手就能摸到。陽光漏下來,灑在靠窗的小桌上,桌子不大,而且低矮,沒有相應的凳子,只有兩塊坐墊擺在一側。畫室正中的畫架上鋪著白紙,其上空空如也。

  一個閃神,窗簾在風中飄揚,隨風而來的,還有輕微的煙味。薛苑定睛一看,小桌上有隻水晶菸灰缸,滿滿的都是菸頭。

  李又維像是才發現這個不和諧的東西,皺著眉頭,拿起菸灰缸走到門外,直接扔進了垃圾桶。

  “我明白你為什麼喜歡這裡了,多少人希望有這麼一間畫室而不得呢,”薛苑笑了笑,“那些畫你就是在這裡畫的?”

  “算是吧。”他漫不經心的說了句。

  然後兩人同時安靜下來。薛苑的視線在這間畫室轉了一圈又一圈,終於說:“你上次說,你父親沒有我要找的那幅畫,是真的嗎?”

  “你以為我騙你?”

  “我不知道。”

  李又維沉下聲音:“是真的,他沒有那幅畫。如果可能的話,他也希望有。”

  薛苑心臟猛然抽搐了一下,好像血流到那裡就不肯走,一點點的凝聚成一個大疙瘩。看到她臉色越來越陰沉,李又維說,“你不信?”

  “我也不知道該不該信。”

  李又維瞥一眼她:“既然不信,我帶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第十四章

  張玲莉的心情糟糕得哪怕百米外的人都能感覺出來,何況是就在她身邊的蕭正宇。

  不過進一步的細究起來,她的心情與其說是惡劣,不如說是沮喪。在車上她一句話都沒有說,低著頭,頭髮披在肩頭,怎麼都掩蓋不住的憔悴神情,細心觀察的話,可以發現她一雙眼睛通紅,臉上猶有淚痕。

  停車的地方在公司附近,蕭正宇環顧四周,問她:“快要中午了,要不要找個地方坐坐?吃頓飯?”

  “不用了,我回去拿點東西就走。”

  說也奇怪,前兩分鐘張玲莉還憔悴黯然地讓人心疼無奈,但一進公司的大門,就像換個了人,再次成為了此間的女王,她走起路來仰首挺胸,衣襟帶風,高跟鞋踩著大理石地板發出均勻的聲音,就象錯錯落落的鼓點。

  她徑直走進了辦公室,進屋前轉過頭跟他說了一句:“正宇,今天是周末,你想走就走,不用等我。”

  “不著急,我沒什麼事情,”蕭正宇臉上保持著那種完美妥當的萬年微笑,“我就在隔壁辦公室,你拿了東西叫我一聲,我送你回去。”

  張玲莉搖頭:“我的車就在樓下車庫,不用再送我了。”

  “那好。”

  張玲莉已經一腳踏進了屋門,卻忽然停下。她表情輕微變換數次,最後化為長長嘆息:“現在想起來,三年前我在達特茅斯認識你,又把你挖過來大概是我平生做的最正確的事情。正宇,我真是無法想像,這幾年如果沒有了你,我怎麼熬得過來?”

  她語氣帶著他琢磨不透的意味。蕭正宇看著她,笑容不改:“怎麼說起這個?”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說這個,”張玲莉疲憊的笑了笑:“總之我希望你知道這一點,不論怎麼樣,我對你的感激都是真的。我真慶幸,你在我身邊。”

  這番話讓蕭正宇覺得詫異。張玲莉不是會說這種話服軟的人,看來這次她和李又維之間的分歧和矛盾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大。

  他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從抽屜里抽出那份文件,從早上被打斷的地方接著讀下去。

  這一沓文件是最近十年博藝畫廊的財務審計報告,並不是公諸於眾的那一版,而是修訂前的版本。既冗長又複雜,無數的細節淹沒其中。

  蕭正宇看著這些報告,陷入了沉思。

  博藝畫廊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一位叫唐博剛的商人成立的,到現在大約有十五年歷史。畫廊成立之初恰好趕上當代藝術興起和活躍的時期,從現在看來,博藝算得上是國內最早經營和推廣中國當代油畫藝術的專業畫廊之一,說一句“先驅”是不為過的。唐博剛經營此間畫廊十年後,博藝已經初具規模,同時他發現自己身患癌症無藥可醫,就將畫廊的所有權利移交給那時還在美國留學的外甥李又維手中。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