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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菌子……”穆羽喃喃念了一聲,心中百感交集。

  令主的臉上驟生快意,她抬劍指著穆羽的眉心,道:“還有什麼援兵?快喊出來讓本座見見呀。”

  穆羽蹙眉,抬手揮開劍鋒,喝令道:“翀!”

  短矛應聲而動,直刺向令主。這般距離,如此威勢,令主卻不閃避。矛頭至她臉面一寸處停了下來,似被一股無形之力阻擋。令主含笑,道:“怎麼?這會兒倒要反抗了麼?你真以為是本座的對手?”她說著,舉起了手中木劍,“這木髓,是她性命所系、法力之源,你可知道,這意味著什麼?”話到此處,她的唇角輕輕一勾,帶著幾分嘲弄之情,溫柔喚道,“金蕊。”

  這兩字出口,穆羽只覺全身一僵,竟動彈不得。心口,隱隱金光透出肌膚,牽扯出不可言喻的痛楚。他悶哼一聲,咬牙咽下呻吟,竭力忍耐。

  令主笑出聲來,道:“這下明白了?”她俯身,捏起穆羽的下巴,“呵呵,本座這就令你的金蕊魔化。從此以後,你就是本座的了……”

  穆羽怒目望著她,不願多言一字。

  令主愈發愉快,正要繼續做法,卻又突兀地停了下來。她笑容一滯,起身回頭,罵道,“該死!”

  穆羽心口的痛楚頓緩,他順著令主的視線望去,就見那被妖魔簇擁的魔骨塔被層層白絲纏繞,早已不見原來的面目。此時,火辰弟子中有人出聲喊道:“魔障破了!”

  隨此一句,眾弟子紛紛起身,喚出兵器,與妖魔混戰起來。但聽旋宮的聲音清朗,令道:“熾焰蜃景!”

  轉眼之間,烈火灼灼,化作金戈鐵馬。令主被這蜃焰纏住,一時竟無法脫身。趁此空隙,旋宮飛身而來,一把拉起穆羽,斥道:“愣著做什麼!帶曲姑娘走!”

  “師姐……”穆羽望著她,也不知自己的猶豫因何而生。

  旋宮見他如此,用力推了他一把,厲聲道:“走!”

  這一聲,令穆羽心口一緊。他搖著頭,道:“由我來斷後……”

  他話未說完,旋宮便冷冷打斷道:“脫離師門之人,豈有斷後的資格?”言語之間,她見令主漸漸擺脫蜃焰,當即取了兵器,做法攻擊,再不理會穆羽。

  穆羽正想援手,卻被一把拉住。他回頭,就見清商一臉肅穆,定定地望著他。清商並不多說什麼,只低低道了一聲:“走。”

  至此,穆羽再不能拒絕,任由清商拉著他離開。

  前方,一眾火辰弟子正與妖魔拼殺。見清商帶著穆羽前來,眾人清出一條道,由他們二人通過。

  戰局之外,晨光昭昭,照亮坦途。穆羽卻無心看前路,所想所願,只有回頭。

  身後,蜃焰灼天,化生幻象。中有白絲絨絨,蒙蒙如雪,漸漸模糊他的視線……

  第28章 27

  這大約是曲喬第二次做夢。夢裡的山林一片幽暗,原本瀰漫其間的微光不知因何消失,一併連甘香和溫暖都不可體察。她正茫然之際,只見點點螢光亮起,一隻又一隻的蘑菇從落葉之下鑽了出來,蹦蹦跳跳地環繞著她。她忽覺一陣安心,蹲下身去,伸手想要捧起一隻來。但蘑菇卻輕巧地跳了開來,它們看著她攤開的手,只是搖了搖頭,而後揮著小手似要為她引路。她點點頭,含笑起身,跟著它們走。前路曲折,螢光蜿蜒,卻不知去何往處……

  恍惚之中,她慢慢醒來,就聽穆羽的聲音溫軟,喚她道:“曲喬?”

  曲喬睜開眼睛,就見自己正躺在穆羽的懷裡,那個姿勢,似曾相識:她的腦袋枕著他的肩膀,上身陷在他的臂彎。他曲起的膝蓋,恰好撐著她的腰……安穩舒適,一如記憶中那般。

  見她醒來,穆羽抿了笑,對她道:“你終於醒了。”他說著,端起一旁的瓷杯,遞到她的唇邊,“喝點水吧。”

  他的聲音微微有些沙啞,讓曲喬有些擔憂,她雖想問,卻又不好拒絕那湊近唇邊的清水。她只得暫咽了話語,先喝了一口。清水微涼,分外甘甜,不過一口,便潤進四肢百骸,將諸多痛楚緩下。她微微驚訝,笑問道:“這是什麼?真好喝。”

  “是芸脂甘露加上仙泉水。”穆羽笑著應她。

  “哇,難怪了。”曲喬笑道,“真的很好喝,你嘗一口。”她說到這裡,抬手輕輕將碗推高。

  穆羽知她好意,含笑點了點頭。他端起瓷杯,卻只是輕輕沾了沾唇,便作已喝過的樣子,道:“的確好喝……來,把剩下的喝完。”

  曲喬不再多言,依他的話將水喝完。她感覺好了許多,便想試著起身。但她稍一舉動,便覺四肢疲軟,竟是半分力氣都使不出來。

  穆羽見她這般,勸道:“你根基已毀,切莫勉強。”

  “對哦……”曲喬訕訕笑道,“對了,主上她……後來怎麼樣了?”

  穆羽聽她問了,便將發生的事去繁就簡地告訴了她。曲喬聽完,又想起方才的夢,頓生了滿心慨嘆,露了幾分戚色。穆羽見了,雖想安慰,卻又不知該說什麼好,加之發生的種種,他亦有太多傷感,一時間沉默了下來。曲喬察覺這令人不安的靜,忙噙了笑,道:“不管怎樣,平安脫險就好。”

  穆羽聽了這話,微笑應她:“嗯。”

  曲喬又見他眉宇間滿是憔悴,剛想詢問時,一名火辰弟子小跑著過來,開口道:“師兄,我們該走了。”

  穆羽應了一聲,抱著曲喬站起身來,隨那名弟子一起走向了眾人。

  不遠處,清商正指揮眾人收拾準備。見穆羽和曲喬過來,清商將手頭的事一停,迎了上來,寒暄道:“曲姑娘醒啦。”

  曲喬笑了笑,沖她點點頭:“嗯。”

  清商微微牽了牽唇角,笑意淺不可察。她沒再多言,只對穆羽道:“準備出發吧。”不等穆羽答應,她轉身走向眾人,吩咐啟程。

  已近黃昏,天氣驟冷,似有雪兆。眾人漠然上路,疾行無話。曲喬只覺一股莫名的凝重盤桓,壓得人透不過氣來。她抬眸望向穆羽,就見他微微蹙著眉頭,似是滿懷心事。但當察覺她的目光時,他頭一低、唇一勾,微笑如常。這笑容,令曲喬愈發不安起來。她正想著怎麼問才好,忽又發現了一些事:火辰弟子,似乎少了許多……

  曲喬努力轉了轉腦袋,四下看了一圈。而後,不安登時變作了浸浸寒意,滲進她的全身。她思慮良久,才低低開了口,問穆羽道:“阿羽……怎麼不見旋宮姑娘,還有你兩位師兄?”

  穆羽聽她這麼問,只是笑笑,並不作答。

  這一笑,牽起心疼莫名。曲喬不禁膽怯,不敢也不願再多問一句。

  過了片刻,走在最前的清商緩下步伐,退到了穆羽身旁,低聲道:“六虛聖山就快到了,你領幾名弟子,帶曲姑娘先行。”

  穆羽點了點頭,正要往前,忽聽銳器破空之響急急逼近。眾弟子亦有察覺,皆戒備起來。但見一柄長鉞疾飛而來,如箭般she向眾人。清商見狀,飛身上前,將那長鉞接在了手中。她蹙著眉,看著那刃口上的血跡,又對穆羽道:“快走。”

  “還想去哪兒?”令主的聲音依舊驕狂,搶先應道。

  所有人皆不敢動,只是嚴陣以待。暮靄之中,令主噙著笑,緩緩踱來。她的身後,無數魔影重重疊疊,不容小覷。

  “追呀追的,本座已經膩了。”令主說著,抬手輕輕一揮。她身後的妖魔中,兩個人被拋了出來,重重落在了她腳邊。

  雖有距離,但眾人卻看得真切。那兩人,正是孟角和流徴……

  令主的臉上滿是快意,笑道:“火辰五音的確有些本事,只是這兩個的動作比那女人慢多了。為了不被本座所俘,那女人可是不惜以蜃焰自焚呢。唉,真可惜,本座本還想將其屍身煉成魔物,送給乾律做禮物的呢,結果連灰都沒剩下……”

  此話一出,火辰弟子皆是悲怒交加,幾乎按捺不住就要動手。

  “好了好了,本座也累了……”令主語調慵懶,道,“就給你們個機會好了。把本座的人還給本座,本座便也把你們的人還給你們,如何呀?”說話間,令主踢了踢腳旁的人,帶著輕蔑笑意補上一句,“活的喲。”

  曲喬的思緒早已亂作一團。令主口中的“本座的人”自然是指她,可她已奉上木髓,照理說應該沒用了啊,為何令主還這般執著,更不惜開出這種條件……是啊,這種條件,如何拒絕?她不由自主地望向穆羽,卻見他神色平靜,全無半分動搖。

  這時,清商上前,開口斥道:“廢話少說!我火辰教中,絕無貪生怕死之徒!你今日要殺就殺,但想我等屈從,卻是妄想!

  令主眉頭一皺,譏問道:“哦?”

  清商將腰間葫蘆一解,朗聲令道:“熾焰蜃景!”

  霎時間,落英漫天,美不勝收。

  “便看看我的動作快不快罷。”清商說罷,喚出兵器在手,隨落英飛身而去。

  眾人見狀,皆慨然助戰。無一絲猶豫,更不見分毫膽怯。

  眼見如此,穆羽將曲喬抱緊了些,轉身離開。曲喬震驚無比,竟不敢相信他會如此反應。她努力側頭,看著那些奮戰的火辰弟子。蜃焰之中,景物皆朦朧了起來,恍惚有如夢境。依稀之間,她忽然想起了那紅衣如霞的女子曾說過的話:

  “曲姑娘,若你不想淪為魔物,便與殛天劃清界限。我定會護你周全,絕不容這魔頭傷你分毫!”

  正是呢……師出同門,信念如一。既許諾言,絕無反悔。一時間,痛楚乍生。如一碗熱粥入腹,似一點星火燒身,令她不由自主地濕了眼眶。直到此刻,她方才明白,原來她一直自認糙木,卻早已懂冷暖、識悲喜、知苦痛。她自認的那天地宇宙的種種道理,早已無法將她自己勸服。恩情義理、善惡是非,終究敵不過一念惻隱。

  她想到這裡,忽覺釋然。而後,令主之所以執著追趕的道理,她亦頓悟……

  她無奈一哂,緩緩抬起了手,向著那鏖戰的眾人,低聲道:“金蕊。”

  就在她喚出這一聲之時,令主的身子猛地一僵,竟是動彈不得。清商本是苦戰,見此空隙,自不猶豫,揮戈斬下。這一斬,不偏不倚,從令主的肩膀一路劈至腰際。見此情狀,魔物之中頓起嚎叫,聲聲駭人。

  清商見一擊得手,正感欣慰。卻聽令主笑出了聲來,比先前更陰森可怖。

  “終於察覺了麼……”令主說著,抬手將那斬入自己骨肉的長戈推出。清商心想再斬,卻不料令主的力氣之大,竟令她半分不能舉動。而隨她的長戈推出,令主的傷口間藤蔓抽芽,轉眼間勾勒出經絡骨骼,變化出血肉肌膚。旋宮心知不妙,正要以蜃焰焚燒,令主的身形卻是一晃,眨眼間沒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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