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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就已經足夠。

  也許是站的位置不同,也許是心性使然,有時候他和符舟看到新聞上那些落馬的貪官,都很不能理解他們的所作所為。

  按世俗的眼光來看,二人都不是有什麼大抱負的人,對蘇融來講,絕不可能為了前途這種人人趨之若鶩的東西而起與符舟分離的心思。他想,就是謀了個校長部長又怎樣,百年後難道還有誰記得你麼?子孫也不見得。

  況且他怕是不會有子孫了,他懷裡揣了塊美玉養,整顆心都奉上也已經深嫌疼愛不及。

  可等他回家時,這美玉卻跪坐在地板上,整個人神情懨懨。蘇融知道這又是在想那個孩子了,走過去圈住他,下巴在他發旋處打轉,等他心情漸漸好了,柔聲道,“辦公室的張天燦老師老家是做花茶的,他知道你喜歡這個,邀請我們暑假去體驗一把,想去嗎?”

  符舟回抱住愛人勁瘦的腰,臉埋在他胸前貪.婪地嗅那干慡的氣息,半晌,饜足了才點點頭。

  於是放假後,又被扣了一半獎金的張天燦領著媳婦兒和蘇融二人回了廣西橫縣老家。

  張天燦祖輩都種茉莉花,就出了這麼一個搞教學的“異類”,他父親想把做茶的手藝傳給他,這“不孝子”拒不接手,氣得老頭兒嚷嚷著要斷絕關係。不過他是一個巴掌拍不響,張天燦憑真本事考取了國外名校,家裡人別提多高興了,雖說現在吧,好像出息也不大。但看人回來了,照樣十分歡喜,母親嫂嫂們給客人又是端茶又是遞果子的,別提多親熱。

  安頓好後,不管有望沒望,照例先往警局跑一趟,張天燦同行,出門前家人連連熱情叮囑早些回來吃飯。

  拿出竺毓的小相詢問,得到令人失望的答覆,但被建議去福利院看看,無人認領的被拐兒童都會送去那裡。於是驅車前往,接待他們的工作人員看了小相說若是有這麼漂亮的小孩被送來肯定會印象十分深刻,但現在她只能搖頭。不過為保不出差錯,她叫了院裡玩耍的小孩聚集過來,符舟和蘇融仔細打量那一張張稚嫩的小臉,沒有竺毓。

  他們買來些零食分給小朋友們,又將身上的全部現金留給了福利院,最後失望而歸。

  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什麼糟糕的結果都有可能,但張天燦認真開車,不願意打擊他們。

  隔天又去了另外幾間福利院,依然是搖頭搖頭再搖頭。傍晚跟著張天燦的父親去收茉莉花,用桿秤稱重,工錢當場結清,走水道,一筐筐茉莉花擺放好,符舟學著撐船,蘇融笑眯眯看著他。

  張叔瞧著兩人關係過分親密,望向自家兒子,得了個肯定的點頭,張叔沒說什麼,依然如常對待。

  回去後便開始忙碌起來,見符舟和蘇融都不是什麼嬌氣的大爺,因此張叔便像對待徒弟般一人發一雙白布襪子,套腳上,交他們蹚踩。所謂蹚踩,則是在裝口袋裡的干茶上踩踏,踩完後茶取出來梗保留。

  下一步是處理花蕾。白淨的茉莉花倒出來鋪晾在圓形竹編簸箕上,張叔說花骨朵們在呼吸,看似靜止實則內部溫度在升高。張叔經驗豐富,手伸進花堆便能知道何時需要再翻動。等到花瓣和花下虎爪充分舒展,茉莉花的香氣便開始溢出。用篩子篩花,差的花分離開來。

  最緊要的步驟是窨制。將茶撒在花堆上,讓乾燥的茶葉吸收新鮮的茉莉花的香氣。這個過程中,花堆需要定時翻動,人不能離直至天明。

  半夜,一人一把躺椅守著茉莉花,張叔估摸著時間去翻動花堆,回來時繼續方才的話題,寬慰二人說:“會找到的。”

  張天燦也附聲,“會找到的。”

  符舟笑笑,鼻尖滿是茉莉花的清香。

  他們在這裡待了五六天,跟著張叔了解到很多做茶的學問,離開時家裡的女眷們塞了許多特產給二人,還有一包親手參與製作的茉莉花茶。張家人良善,要了張竺毓的小相,說以後會時時留心。

  回家的飛機上竟意外遇見符舟初中時的語文老師,原來他來此地旅遊。話題當然會提到竺清,年近花甲的語文老師一片唏噓,臨分別時他說竺清的作文寫得很好,本子他一直留著。

  符舟聽後心裡苦笑,他的確誇過竺清不假,但更多的是打擊,他常對那個小姑娘說的是,你寫的這種東西無聊又空洞,不會有人愛看的。

  老師請他們到家裡小坐,拿了竺清的作文本出來,有些發黃了,翻開來,選出其中一首現代詩,符舟其實不太看得懂,只覺得讀來美麗哀愁。當他注意到日期是竺清曠課兩天後重返校園的前一天晚上時,他不覺再讀了一遍。

  那是我昨晚的夢境,我把貝殼串起,翅膀沉重卻助我前行。

  那是我昨晚的夢境,匠人就住在流水的拐角,掬水成佳釀,央他賜我光明的眼睛。

  他不像是樹,雀兒不到他近旁,隔了朦朦的水霧,遠處怯怯觀望。

  他不像是淇,淺色亞麻的衣裳,露水潤濕了腳踝,青糙窸窣作響。

  我道明此行的目的,他詢我可還有期許,刻刀解我每一絲脾氣,艾糙裝點黎明時風景。

  飛鳥銜來籽粒,安至庭院一隅,他唱起三月的細雨,悠然片片芽精。

  當我睜開眼睛,何處不是一派快活碧綠?當我睜開眼睛,卻難尋匠人蹤跡。我把貝殼丟棄,趟水鬱郁離去。

  那莊嚴的屋舍,自黑土拔高,擁了山谷的風,每一寸牆面都糙香縈繞。

  卻只許我昨夜夢境。

  符舟發了好一會兒怔,當知曉她在那兩天經歷了什麼人間煉獄之後,深覺每一個字都敲得他心口鈍痛。

  他突然恍惚希望這為人一場,不過是竺清黃粱一夢,他是她夢中友人,這個夢醒了,下個夢還能再見。

  可沒有下個夢了,他再次體會到,死了就是死了,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那晚他和蘇融窩在沙發里重溫《藍宇》,當鏡頭在北京繁忙的街頭一一掃過時,不自覺緊緊抱住身旁人。

  關於這部電影,看過太多太多影評,可有時候他會想,你們呀,都說心痛,都說壓抑難耐,可哭罷之後生活仍在繼續,不論美麗與否。誰能切實體味現實里那個被留下來的陳捍東的苦痛?他不敢代入。竺清的死亡已經扒了他一層皮,如果蘇融離去,他會……他會怎樣?他不知道,也許一起吧。

  不該想這種問題,一想心情就會變得很糟糕。這麼多年來,調節情緒的良方是走訪各地,尋人也尋茶。

  有一天,他和蘇融相伴在成都錦裡頭挨著頭看茶人表演“龍行十八式”時,接到了語文老師的電話。符舟聽後,握緊了手裡的玫瑰,與蘇融相視一笑。

  原來那首讓他們都頗為在意的詩歌還有後續,只不過因為寫在背面,又是臨時有感般用鉛筆寫的,所以直到老師重新翻閱時才發現。

  那幾乎要褪色的筆墨曰:

  滾滾紅塵,煙水色

  熱鬧庸常,夢一場

  夢一場,又何妨

  有君常伴酒常香。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啦,自行撒花,擼狗子轉圈圈啦啦啦啦~

  另注,本文中關於茶的知識來自《茶經》、百度百科、知乎以及央視紀錄片《茶?一片樹葉的故事》。

  暫時沒有寫番外的打算,如果寫了會在文案註明,下一篇準備寫《曼妙妖精》,現耽,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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