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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符舟得知宋雨喬的許諾後,心裡自然十分高興,但竺清哪來的空餘時間,這麼個好消息他都不知道該怎麼跟竺清傳達。

  思索許久後,他和竺清通了電話,那頭竺清答得很隱晦,符舟還未來得及細想,電話已經換人接聽。王容說,“可以,工資翻一倍,我七她三。”十分噁心的提議,隔著電波都能看到那人貪婪的嘴臉。

  電話在桌球的混亂聲中被人摁斷了,再打過去時只剩下機械的提示音。

  這段對話傳到眾人耳里,一片沉默,都為這小姑娘的遭遇捏一把汗,平時一向愛玩笑的常借嚴肅道:“不可能同意,一昧順承只會叫人得寸進尺。”

  竺清雖深陷濃霧但始終雙目清明,此番道理她當然明白,第二天她就先前王容的無禮向符舟道歉,拒絕幫助的理由也正如常借所言。

  “我明白大家的善意,但此事應當由我自己解決。”

  哪能放心讓她自己解決?王容是個會打算的,他會想法設法奴役她,倘若她去了小麵館兼職,至少要比從前輕鬆些。可此路斷在這裡,還能怎麼幫?

  常借倒表示願意資助姐弟倆上學,竺清聽後,面對符舟時從未有過的審慎戒備此刻通通顯現出來,眼神堅定又誠懇地望向符舟,“常老闆與我無親無故,這天大的恩情我要怎麼還?”

  他們都知道常借並非指望她知恩圖報,算得上是個好人,可誰規定好人就該出這袋血?又有誰能命令竺清必須心安理得的接受?

  思緒飛轉,沉默卻並沒有延續太久。竺清很快收拾好情緒投入工作,地板被擦得潔淨如新,手機開到最大音量,清潤的男聲在逐段朗讀《孽子》的內容。

  毋庸置疑,這是一本優秀的文學作品,但符舟其實並不太想再次體驗,只需一次就已經足夠震碎他的靈魂。

  如果說竺清尚且年青,即使艱苦但仍有轉圜的餘地,那接踵而至的消息卻是已成定局,不給任何人喘息嘗試的機會。

  外公,還有外婆,去世了。

  是被村民發現的,天熱,村子裡從前吃水的那條小溪乾涸了,於是都指望著外公家後院的那口古井。

  挑著扁擔來提水,禮貌要與兩位老人招呼一聲,常常在堂屋糊著紙封的人這時卻不在,回去後與眾人道聲怪哉,消息匯聚一通,這才驚覺已經好久沒見過兩位老人。打電話關心,鈴聲在屋裡突兀地響了一遍又一遍卻不見人來接聽,大門緊閉,卻是從裡面落鎖的。村民們擔心出事,商議後在村長的見證下撞開了大門,尋到裡屋去,原來兩位老人安安靜靜躺在床上,已經咽氣了。

  那時候中午剛放學,符舟和蘇融出了教學樓,並肩往宋雨喬的小麵館去吃午飯。手機在校褲兜里震動起來,正要接聽,蘇融眼尖先一步瞧見符文遠舉著手機大步往這邊走來。他揉著太陽穴,不知道該如何告訴情緒本就低落的符舟這個消息,他多明白於蘭在電話中的顫慄。真殘忍,面對這件事沒有人心裡好受,卻還要手持利刃去傷害另一個同伴。

  在這樣的情況下,蘇融當然打算陪同,但徵詢符文遠意見的話語還未出口,對方卻十分瞭然的對著他淡淡一點頭,這平常的面容似乎昭示著它的主人已經洞悉一切。

  符舟已經失了生氣,蘇融卻必須保持冷靜,分別打電話給兩位班主任說明緣由,各得了幾天假期。

  但這種假期,沒有人想要。

  車子停在村口,三人下來步行,沿著小路去往兩位老人居住的房子。一切都還停留在被發現前,除了屋裡院內聚滿的鄉親。不久後,於蘭在劉姨的陪同下抵達,她已經撕心裂肺的哭過很長時間,彼時抱著符舟落淚時嗓子乾澀喑啞。

  閣樓上放著兩副木棺,符文遠和鄉民們一起抬下來放在堂屋,開了棺竟發現裡面堆了許多包有冥錢的白色紙封,上書難懂的符號,看樣子還很新。

  符文遠沒有接觸過鄉間喪事,不明白這紙封用處,在鄉民解釋下才知道原來按當地習俗這是要同紙錢靈房一起燒給逝者的。於蘭倒是知道這習俗,但她同樣疑惑,因為這紙封本該由後人親手製作。

  聽村民說,兩位老人自大半年前就開始糊這紙封了,旁人問起,只笑說子輩們都有正經事忙碌,這些瑣碎繁雜就由老骨頭順手做了。

  於蘭哭得更為悲痛。

  蘇融和符文遠在村民幫助下忙進忙出,符舟情緒平復些了,雖還不能接受,但也想要幫忙,伸手就要去接蘇融手裡端著的熱水盆。蘇融怕燙了他,趕緊將盆子放一邊,輕輕捏捏他臉頰,柔聲道,“乖,先歇會兒,去陪陪你媽媽。”符舟心知自己此時只會幫倒忙,因此也就不再堅持,萬分依賴地朝他點點頭。

  這一幕被於蘭盡收眼底,她張了張嘴,終究沒說什麼。

  動作迅速地將熱水端到能幹的婦女手邊,對方耐心地幫老人擦拭乾淨身體,正要換壽衣時,於蘭走過來接手這重任。

  符文遠和一位年輕人去鎮上採購,必需品一車一車往回拖。買了幾頭村民家裡留著過年的肉豬,十分過意不去,主動要求多出一部分,良善的村民卻急忙擺手,只收平常價錢。

  農村的喪事十分繁雜,要辦流水席,要看墓地,大大小小一件串著一件,一家人忙得腳不沾地,也連累村民。但符文遠畢竟在公司做了多年領導人,詢問清楚規矩後明確分工,因此雖瑣碎,倒也安排得有條不紊。

  唯一的小岔子發生在傍晚時分,那時候符琛和尤玲顛簸趕來,正碰著從未經歷過喪事的一家人在老一輩指導下學習戴孝細節。

  符琛和尤玲坐在外公外婆從前坐的太師椅里,叫人恍惚以為兩位老人還在似的,氣質卻全然不同,滿頭蒼蒼白髮也遮不住那嚴厲。

  符舟握著孝衣不動作,一隻手緊緊拉著蘇融,眾人都不解,自家人心裡卻十分清楚。符琛拐杖一點地要開口反對,符文遠卻先一步說話,“爸,這事您別再做主,我和於蘭的悲劇再發生是誰也不想的。”

  符琛被噎了一口,鼻子裡哼出一聲,不說話了。

  尤玲道:“也聽聽小蘭的意見。”

  於蘭瞧著兩孩子緊緊握著的手,沉默半晌,最後走過去親手給蘇融戴了孝。

  從孫輩禮。

  一家人都明白了。

  無怪乎於蘭做出這樣的決定,在收拾遺物時,從箱子裡找出一份病例和一封信。病例是老爺子的,肺癌,晚期。他認為,治不治療意義都不大,不願意讓孩子們花這冤枉錢,但把這關乎孝道的抉擇交給孩子來做卻很不應該,因此他自己做了決定。在夜晚對著遠山的暗影乘涼時說出這個想法,伴侶很平靜地表示要陪著他。

  信是戴著老花鏡艱難卻認真地寫就的,歪歪扭扭的字,意思卻表達得很明白,很後悔當初做的決定,希望於蘭和她的孩子不要經受同樣的痛苦。

  原本以為隱藏得很好的感情,卻早已被所有大人知曉。

  愛情啊,真是藏也藏不了。

  在世俗眼裡,他們年紀還小,才十五歲,哪懂得什麼愛情。管他懂不懂吧,只要明白這段經歷會是他們一生的財富,無論以後是否分開,大人們都約定好不再去做無聊的質問與考驗。

  外公外婆是否看透生死,這點誰也無法知曉,但他們打定主意要將一切恩怨帶進黃土,保佑兒孫福澤,後輩們也就盡力不去沉浸於悲痛之中。

  此後的喪事中,蘇融以孫輩的身份承擔了許多工作,對村民們只介紹說蘇融是符文遠收的義子,不是不願意承認,只是不必要讓兩個孩子去承擔可能的風險。

  看好了墓地,請好了工匠,入葬那天早上天空中飄著細雨,符舟和蘇融端著遺像走在前頭,符文遠和村民抬著棺材走在後頭。本來符琛和尤玲打算送老親家最後一程的,但上山的路泥濘難走,再加之他們年事已高,眾人齊心勸說他們打消了這個念頭。

  棺木落進墓穴的時候,符舟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個暑假,在集市上瞧見毛茸茸的小雞乖萌可愛,纏著外公外婆買了一對,很認真地餵養。那天他興沖沖地去挖了蚯蚓,回來時卻發現兩隻小雞頭挨著頭離開了這人世。

  他不知道究竟是哪裡出了差錯,那是他生命中第一次親歷死亡,鼻子哭得一抽一抽。後來他和蘇融在暴雨里撿到那隻鷺鷥,也是竭盡了全力,卻依然沒能留住這易逝的生命。

  葬禮結束後,他和蘇融去看那棵埋了鷺鷥屍骨的桃樹,撫摸著它深褐色的枝幹,這才發現自己始終在夏天來,從未見過它開花時的曼妙多姿。

  這棵樹不會開花啦,已經死啦。

  幫忙收拾到最後的村民見狀隨口說道。

  這桃樹死了好幾年了,但小舟要看桃花哪裡愁沒有,對面那座山上種了一大片呢。

  笑笑表示感謝,可是只有這棵最特別。

  蘇融輕輕攬過他的肩,儘管死亡離得這樣近,儘管今後還會面臨許多次更為悲痛的離別,但他會始終愛他護他,會是他最忠誠的伴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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