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怎麼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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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蘇晗,哪裡還能有人跟我長的那麼像,而且還帶著一樣的痣!

  手上的東西散落了一地,我轉過頭,可是身後什麼人也沒有,一顆心通通的跳了起來,回身就沖了出去,可是外面的雨還是下的無休無止,重重雨霧裡只有水墨畫似的風光,哪兒有半個人!

  蘇晗難道一直跟著我們,帶著那個惡作劇似的笑容,跟我們玩兒一場捉迷藏?

  他到底想怎麼樣!

  雨從頭頂灌到了後背,我卻一點也沒覺出來,直到夏恆把傘橫在了我頭上:「進去。」

  「蘇晗剛才肯定出現了!」我轉頭望著夏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跟在我們身後的,就是他吧?」

  「我跟你一樣,也在找他。」夏恆抿了抿嘴,擰起眉頭:「但是我並不知道他到底想怎麼樣。」

  心裡是個無邊無際的煩躁,我沒說什麼,只是進到了壽衣店裡,將那些個撒在地上的東西撿起來,全抱在了懷裡,壽衣店老闆看的心疼:「姑娘小點力氣,那是紙紮的,脆弱!」

  「是啊是啊!」老頭兒也連忙說道:「那都是花錢買的!」

  我全沒聽進去。

  滿腦子,都是蘇晗和他眉尾的痣,直到手裡的東西被一雙微涼的手接過去了,抬頭一看,是白洗出來了。

  「走吧。」

  「你看見蘇晗沒有?」我望著白洗:「身後跟著的就是蘇晗對不對!」

  白洗搖搖頭:「剛才……沒有留心,你知道,蘇晗不想讓咱們發現,就不會讓咱們發現。」

  可他故意出現在了壽衣店老闆面前,不就是想著刷一發存在感麼!

  是在提醒我們,不要忘了找他的目的?

  「蘇晗做事,總有自己的原因。」白洗溫和的說道:「你只要……」

  「這裡沒你什麼事。」夏恆撥開了白洗,把手裡東西往白洗身上一丟,自己空出手來牽上了我的手:「我答應你,一定儘快把他找到,等他無所遁形的時候,你想問什麼,就問什麼——我幫你揍他也可以。」

  夏恆的手,就算冰冷,也讓人心裡安穩。

  「好。」

  白洗挺不樂意,丹鳳眼翻了個大白眼。

  回到了店堂裡面,早先的水漬腳印現在早就已經消失了,老頭兒把白洗捧來的東西擺好了,端詳著紙人紙馬紙花圈,忽然問道:「這些個東西,真的能燒給我?」

  「陰間有人專門負責陰陽之間物品的流通,」夏恆說道:「這點你只管放心,現在東西買好了,帶著我們,將蘇晗碰到過的地方,全找一遍。」

  老頭兒趕緊答應了下來:「沒問題,我領著你們隨便找!」

  說著,順著這個小店開始介紹:「蘇晗那會在這裡刷牙,大小伙子非用什麼荷花味兒的……還有這裡,他也經常在這裡亂轉,掏走了不少桂花松子糖!」

  我們跟著篩選了一圈又一圈,卻連根毛都沒找到,讓人心裡十分不爽——這還不如前幾次,幫他收拾爛攤子方便一些,好歹事情辦完了多少能有點線索,這可倒好,他藏這麼隱秘,是想著拖延時間還是怎麼著……

  真要是這樣,他為什麼拖延時間?

  老頭兒跟著我們貓了半天腰,連聲叫苦:「我這不行了……你們先找,反正店就這麼大……」

  本來老頭兒回到了自己的身上,就不是「復活」,而是「附身」,用起來肯定不如活著的時候得心應手,更別說他這個歲數。活著也得心應手不了。

  我有點一籌莫展,夏恆讓我去休息,自己還在仔仔細細的翻弄著那些個東西,正在這個時候,萍姐姐懶洋洋的說道:「費這麼大的勁頭幹什麼,薑茶不是能看到我們污穢的記憶麼?去看看那老頭兒的,說不定能挖出什麼線索來。」

  「這倒是個法子,不過涉及到人家的隱私,」我望向了老頭兒:「恐怕不太好吧?」

  「死都死了,」萍姐姐不屑的說道:「有什麼好不好的?」

  老頭兒一愣:「你真能看見別人的記憶?」

  「蘇晗把這個本事分給我了,」我說道:「不是別人的,是鬼的。」

  「那也行啊!」老頭兒立刻來了精神:「就是說,你真能看見我的記憶是吧?」

  「您這是問了第二次了。」

  「那,你看看我的記憶吧!」老頭兒特別認真的說道:「正好……我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幫我看看,那段記憶是不是還能找回來!」

  「可以是可以……」我還沒來得及說完,老頭已經一把拉住了我的胳膊:「怎麼看……」

  只要能碰到……就能看……

  我想說的話還沒說出來,已經跌到了老頭兒的記憶之中了。我還沒問,他那件重要的事情,到底是個什麼事情呢!

  「雙王,四個四,兩炸!」老頭兒得意洋洋的跟壽衣店老闆說:「給錢!」

  「欠著欠著……」

  壽衣店老闆欠他四十塊錢沒還,是這事兒麼?

  不……不對,這只是他忘記的重要事情之一,他的記憶雪花一樣的翻滾而來,什麼賣豬肉的肉不夠欠了他一塊,上次出去買油,賣油的大姑娘少給他盛了一勺,都是些個雞毛蒜皮,看來對他來說,這忘記的重要事情也夠多的。

  看這些小事看的快要絮煩的時候,忽然心裡有了一種特別沉重的感覺,像是接下來的這件事情,想要看到,卻不敢看到……

  眼前一片明亮。街上人來人往,也正是初春時分,街上都是芝麻油的香氣。

  走在街上的人身上穿的還都是古早古早以前的衣服,立領帶扣袢,顯然是手工縫製的。

  這個是……什麼年代?

  有風從耳朵旁邊掠過去,我反應過來,這視角是個在賣力騎自行車的少年。

  這個少年眉清目秀,一雙大眼,一看就特別招女人喜歡,身上穿著的衣服雖然不算特別精緻,倒也乾淨整潔。

  這是誰啊?

  不過他總不會無緣無故的出現在了老頭兒的記憶之中,我仔細一瞧,認出來了,這不就是那個老頭兒年輕的時候麼!

  我不由得嘖嘖稱奇,想不到他居然也是個人模狗樣的倜儻少年,真是小瞧他了。

  少年一默作氣到了一個鋪子門口,也顧不上把車停好了,隨意讓車倒在青石板路上。自己就衝進去了:「爹娘,你們托三癩子急著把叫我回來為著什麼事啊?那傢伙也不說清楚了!」

  這個鋪子,跟他自己的一樣,也是個首飾店。

  店堂裡面有一對中年夫婦,瞧見少年回來了,都面露喜色,那婦人高高興興的說道:「丁燁,你回來啦!快來,今天開始,你就有個大姐了……」

  說著,將一個躲在她身後的小女孩兒給拉了出來,那個小女孩兒看樣子比他年長几歲,穿著件嶄新的大紅襖,滿臉的羞澀,長的倒是挺可愛的,腮上一抹紅,正跟門口的桃花瓣一個顏色。

  被稱為丁燁的少年老頭兒——有點怪,但姑且就這麼稱呼他吧——心裡像是被個兔子撞了,心裡暗想著,這誰啊?長的倒是還行。

  我好奇了起來,失散的親人麼?

  「等過幾年,你長大了,大姐就可以給你當新娘子了。」婦人拉了那小姑娘的手放在了丁燁的手上:「她這手巧得很,以後你打首飾,正能給你描花樣子。」

  哦,我明白了,是買來的童養媳。

  小姑娘的手又白又軟,水嫩嫩的。

  丁燁望向了小女孩兒,臉上有點發燒,但還是以一個少年特有的天不怕地不怕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女孩兒早把頭低下去了,只忸怩的看著自己腳上繡著金鴛鴦的繡花鞋。

  害羞?

  「娘,她不搭理人。」

  「誒,」婦人低低的說道:「你大姐……聽不到,沒法說話。」

  丁燁一愣,嘴角撇下來:「是個啞巴……」

  「這也省得嘴碎,以後跟你娘似的,你受得了!」身材魁梧,長相老實巴交的丁燁父親說道:「能找到媳婦就不錯了,還是你娘用你姥姥留下的耳環換來的,挑三揀四,不知道現如今是個什麼年景?隔壁黃胖子六十了也沒找到媳婦!」

  丁燁不太樂意,但他這個年紀,也還不知道,媳婦具體是怎麼個情況,就當家裡添了一個吃飯的。

  大姐其實是有名字的,還挺好聽,據說是五月出生的,她那個讀過書的爹起了個名字叫筱夏。

  可惜她那個爹沒了之後,再也沒人跟她喊這個名字了。

  她除了會描花樣子,只會寫這兩個字。

  漸漸的,大姐跟丁燁熟悉了起來,大姐雖然不會說話,但是很愛笑,眼睛眯起來彎彎的,像是棗樹上面掛著的月牙。

  其實……挺好看的。

  有時候丁燁出去玩兒,大姐就去叫他回家吃飯,大姐不會說話,只是不停的招手,丁燁沒看見,她就來拉丁燁的衣角,牽丁燁的手。

  小夥伴們都偷偷的笑。

  從此以後,他身邊的小夥伴都嘲笑他:「丁燁有個啞巴媳婦!丁燁有個啞巴媳婦!」

  丁燁就煩了,再看見大姐來,就招手讓大姐趕緊走。

  大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咬著嘴唇就是不走,眼睛裡面盛滿了惶惑,像是不明白為什麼丁燁忽然這麼凶。

  丁燁的小夥伴們起鬨:「啞巴媳婦叫你回家生孩子哩!」

  丁燁耳根子都燒起來了,覺得大姐真不會看眼色,對著大姐瘦弱的肩膀一推:「不是叫你別來了麼!」

  大姐的身材跟紙糊的似的,輕飄飄的就倒下去了。

  丁燁沒扶她,揚長而去。

  大姐自己站起來跟著他回到家裡,什麼也沒說,丁燁的媽媽問大姐衣服為什麼髒了,大姐比劃著名意思是自己摔的。

  丁燁的媽媽慢慢也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偷偷跟丁燁說:「你自己的媳婦你不疼誰疼?你傻不傻?你疼她,她會加倍的疼你。」

  丁燁並不懂疼不疼,只擺擺手:「別讓她再來叫我吃飯了,人家都笑話我。」

  「傻小子!」他娘戳了他的腦門一下:「你呀,大了才知道,身邊有個女人多好。」

  從此以後,大姐倒像是明白了什麼,再也不敢當著別人的面跟丁燁多親近,見了人來,趕緊就離著丁燁遠點再遠點。

  丁燁這才鬆了口氣。

  可是有天,他出了門回來,看見一幫子小孩兒正在對著買菜的大姐扔石頭子:「臭啞巴!臭啞巴!」

  丁燁只覺得一股子火就冒上來了,他跟那幾個小孩兒打了一架,打出了一身的傷,大姐急得直哭,想擋著丁燁。卻被丁燁推開了:「離遠點!」

  他其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保護一個害的自己被人笑話的啞巴。

  大概他的行動反應的比腦子快吧。

  灰頭土臉滿身是傷的回到家裡,又被爹媽一陣臭罵,大姐卻難得的笑了,還像是一彎月牙。

  丁燁覺得大姐幸災樂禍,瞪了大姐一眼,挺懊惱的想,又被她害了,可奇怪的是,他倒沒後悔。

  後來,他們倆慢慢的長大了,也到了快成家的歲數,丁燁常常看見大姐在悄悄的繡花——她手巧,什麼花樣子都畫的出來,並蒂蓮花,五彩鴛鴦,花好月圓……全是成婚時候用的。

  丁燁說不上歡喜也說不上難過,因為他根本也不留心大姐。這一陣子,他正跟前村裁縫店的小女兒小桃兒玩兒的好。

  小桃兒一副好嗓子,唱起了歌兒來,跟百靈鳥一樣,聽得丁燁心裡麻酥酥的,不僅會唱歌,說話也好聽,清清亮亮的,丁燁哪一句都愛聽,於是天天想著去找裁縫店找她,小桃兒也並不討厭丁燁,她最喜歡剛出師的丁燁打出來的首飾。

  丁燁有天分也勤快,打出來的樣子誰見誰夸,無論銀釵子銅手鐲,就算不值錢也好看,由不得人不喜歡。

  丁燁有天給小桃兒打了一個桃花簪子,偷偷在村子外面的桃花林送給了小桃兒,小桃兒喜歡的了不得,倆人在桃花樹林下面牽過手,小姑娘的臉也跟那天他初遇大姐的時候一樣,泛著桃花的顏色:「丁燁,我一輩子都給你唱歌好不好?只給你唱。」

  他們倆那一年,一個十六,一個十七,一輩子是個什麼概念不知道,反正一瞬也不想分開,但凡分開了,那心裡滾油煎熬似的難受。

  丁燁點頭,心口都泛柔:「我給你打首飾,我給你打一輩子首飾。」

  他倒是忘了,那些花樣子,全是大姐畫給她的,可是他什麼也沒給大姐打過。

  有些付出,誰都覺得理所當然,就真的好像是理所當然了。

  「娘,」丁燁終於有一天背著大姐。偷偷跟他娘開了口:「我喜歡小桃兒,咱們家給裁縫家下聘禮吧。」

  他娘一聽先是愣了,接著上來就打了他一巴掌:「好小子,毛還沒長默了,腦子倒是先活絡了,你娶了小桃兒,你大姐呢?」

  丁燁沒躲閃,挨了這一巴掌之後還是灼灼的盯著他娘:「你再給大姐找一戶人家唄!你知道,我不喜歡她。」

  「你還沒發財,就想著當陳世美?」他娘惱了:「只要我活著一天,你想也別想!」

  「反正,我是不會娶大姐的!」丁燁梗著脖子說道:「你們安排的婚事,你們自己辦!跟我沒關係!」

  「你個小王八蛋看來是要造反……」他娘四下里找雞毛撣子要打他,大姐卻正從後面進來,一看這光景,把裝著杏子的盆兒也丟了,上來就擋著,因為沒法說話,滿口只是「哎……哎……」

  大姐怕人家笑話,平時不敢出聲,今天是真的急了,才張了嘴。

  可是丁燁怎麼聽著怎麼煩心,真要娶一個一輩子說不出話來的啞巴?做不到!他忽然發現,自己原來這麼討厭大姐,哪裡哪裡,全討厭。

  他娘看大姐攔著,這才丟了雞毛撣子,想對大姐說話,可大姐又聽不懂。

  大姐只看他們不打了,這才高興起來,捧起了杏子給他們吃,杏子很香,丁燁嘴裡卻是說不出的泛酸,一抬手,盆子被打翻了,杏子滴溜溜滾了一地。他一腳踩在了一個杏子上,撲哧一聲,杏子爛掉了,可他沒回頭。

  「你上哪兒!」他娘真生氣了:「你給我站住了!」

  「我去找小桃兒!」丁燁轉頭說道:「你要是不同意也行,我找小桃私奔!」

  結果他一回頭,正撞在了他爹的胸口上:「小兔崽子,你這是要翻天呀!你哪兒都別去了,就在家裡打樣子!」

  說著,將瘦弱的丁燁塞進了做首飾的那間房裡去了。

  丁燁氣不過,可又沒有法子,他把所有的不滿,全轉到了大姐的身上,為什麼……為什麼世上要有一個這樣的存在?她就是他和小桃兒之間的阻礙!

  跟大山頭一樣,橫亘著,鏟不走!

  她要是死了就好了……丁燁氣咻咻的想著。

  瞧見了大姐遞進來飯食的手,他也不順眼,這麼早,她就長了繭子啦!小桃兒的手,還是那麼水靈那麼嫩,大姐哪兒都比不上!

  他沒怎麼想,大姐剛來的時候,手也是水靈的,他更沒想,大姐的手為什麼長繭子。

  就算大姐送來的飯食,都是丁燁愛吃的,他也不吃。

  大姐一天一天的收碗換飯,默不作聲……她想作聲也沒法做聲。

  丁燁左思右想,老困在這裡怎麼行,小桃兒還等著自己呢!小桃兒看不見他要想他,他會心疼的。

  於是丁燁利用屋裡的火種,燒斷了一截子木頭,從天窗上逃出去了。

  他一路往前村的桃花樹林子跑,一顆心撲騰撲騰的,小桃兒會願意跟他走麼?沒事的,她唱歌,他做活。怎麼也苦不著他!

  結果到了桃樹林,他看見了前村的周少爺,給小桃兒頭上插了十足真金的桃花釵——是他親手做的,他知道值多少錢,恐怕他干十年活,也不見得能買得起。

  小桃兒笑的高興,她轉臉看見了氣喘吁吁的丁燁,卻假裝沒看見。

  她和周少爺牽著手走了,將一個不值錢的銀簪子丟在了身後,正是他送的那一隻。

  桃花的花瓣紛紛擾擾往下掉,糊了丁燁滿頭滿臉,他也不去拂,只撿起了那個簪子,緊緊地攥著,簪子的鋒銳邊緣刺穿了他的手,真疼……疼……

  他忽然想起來了那個遙遠的以前,他娘在昏黃燈光下說過:「自己的媳婦,自己不疼誰疼?」

  他不知道自己在桃花樹下蹲了多久。蹲到腳也沒有知覺了,忽然他聽到了一陣腳步聲,回頭一看,居然是氣喘吁吁的小桃兒。

  像是即將熄滅的火種重新燃燒起來了,他望向了她:「小桃兒……你回來了?」

  小桃兒是不是要跟他解釋什麼?

  「你怎麼還在這裡蹲著!」小桃兒拉起了他氣急敗壞的往前面跑:「你們家出事了你不知道?」

  「出事?」丁燁愣了:「什麼意思?」

  「你趕緊走吧!」小桃兒咬了牙:「到了你就知道了!」

  結果跌跌撞撞的回到了街上,丁燁看見自己家的鋪子著了火。

  火苗子四下里翻卷舔舐,上了茅草屋頂,黑氣熏天。

  他忽然覺得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巨手扼住了脖子,根本喘不過氣來,話也說的語無倫次:「我爸媽……」

  「你個小王八蛋死到哪裡去了!」滿身都是灰的爹忽然從人群裡面鑽出來,甩了他一個巴掌:「大姐以為你還被鎖在了屋裡,不管不顧往裡面救你去了!」

  他只覺得五雷轟頂,腦子裡面一片空白,而他娘早哭的喘不上氣:「誰也攔不住你大姐,瘋了一樣往裡跑,一直也沒出來,這……這可怎麼辦……」

  「哄……」屋子裡面一聲巨響,橫樑斷了,屋子垮了。

  他吸了一口氣就要往屋裡跑,扯著嗓子就大喊了起來:「大姐,大姐!我在這裡,你出來!」

  他不是不知道,聲音再大,大姐也聽不見。

  旁邊救火的人早把他給攔下了:「進不去了!你去了也是送死!」

  又是一聲轟然巨響,房子就這樣在他眼前被燒成了一堆灰燼。

  「大姐先聞到了煙味兒,把我和你爹給推出來了,自己又折回去找你……」他娘哭的嗚嗚咽咽的:「怕是……找不到你,就一直沒出來……」

  為了自己,大姐可以命都不要,而自己……

  他的掌心隱隱作痛,這才發現,自己還一直攥著那個銀簪子。

  大姐被找到的時候,已經分辨不出模樣來了,在下葬的時候,她手裡掉出來了一個簪子……是黃銅的,丁燁練手用的簪子。做的不滿意,早丟掉了,卻沒想到,原來讓大姐揀去了,死都沒鬆手。

  看著大姐的棺材落了地,丁燁覺得自己的心被人掏空了,四面八方透風。

  後來,丁燁沒有再給任何一個女人打過首飾。

  也一輩子沒娶媳婦,不管爹娘怎麼勸,都不娶。

  他覺得自己不配娶媳婦。

  一年一年過去,爹娘沒了,親戚沒了,只剩下了一個自己,現如今,自己也沒了。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

  這件事情在他心裡壓的太久了,不敢觸碰,就在潛意識裡塵封了起來。他想不起來,卻又覺得十分重要的,是自己的愧疚。

  「啊,原來是這麼回事。」

  眼前一亮,我已經從他的記憶之中醒過來了,老頭兒眨巴著眼睛,眼睛裡面有眼淚:「我就是……不記得她葬在了哪裡了,這下子,想起來了。」

  「你想著要個風風光光的葬禮,是想著跟她合葬麼?」

  老頭兒笑了笑,挺靦腆的說道:「只要你們肯幫忙。」

  這事兒不難,都知道地址了,肯定能找到。

  老頭兒托著下巴怔怔的不知道在看哪兒:「我呀,還想著再看看那裡的桃花,開了沒有。」

  想來也是,出事之後,一家子人搬離了那個傷心之地,年年墓都沒有去掃——老頭兒不敢面對大姐。

  「我們陪你去吧!」

  雖然此行目的確實是為了找跟我們捉迷藏的蘇晗,可是幫著他收拾爛攤子,不知不覺都習慣了。

  等天色亮了之後,所幸雨還在下,夏恆也還是能一起出去。

  老頭兒打扮了一番,把那身嶄新的中山裝穿上,出去找了車——是個帶棚子的電動三輪車,俗稱三蹦子——帶著我們一路往那個地方走。

  「這麼些年,你一直沒回去過吧?」開三蹦子的也是個老頭兒:「今兒犯了哪門子的邪了?」

  「沒事去幹什麼?」老頭兒望著車窗外面的雨絲,扯了扯嘴角:「又沒人等我。」

  我轉了頭也往外面看,江南的春天來得早,外面已經全綠了,像是彩色的工筆畫。

  遠處已經看見了深深淺淺的粉紅色,杏花是開了,桃花估計也快了。

  電動三輪一路疾馳,司機也是個健談的:「你這是知道自己大限將至,想起來祭祖溜須拍馬一下,讓他們在九泉之下照顧你?」

  「祖個屁,」老頭兒說道:哪兒還有什麼祖?祖宗們投了一遍胎,估計又都有了新孫子了。」

  「哈哈哈哈,」司機笑的爽朗:「你他媽的早年不娶媳婦兒,現在連孫子也抱不上,你說等你蹬腿兒了,誰給你燒紙?九泉之下窮著你!」

  「老子孝子賢孫多的是!」老頭在後視鏡里對著司機努努嘴:「這倆就頂事!對吧?」

  對個頭啊!不過,逢年過節給他燒紙這件事情,既然我做得到,做了也沒關係。

  關愛孤寡老人嘛。

  「我看不像,你這個猴兒模樣,能有這麼好看的兩個後輩?」

  「你才是猴,你是類人猿,怪不得你姓周,你周口來的吧?」

  在插科打諢里,電動三輪拐了一個彎兒,激起來了一大片的水花,老頭兒忽然問道:「你媳婦兒是不是也葬在了這一片?」

  「嗯,就在那一大片桃樹林後面,」司機的歲數估計跟老頭兒差不多。眯著布滿皺紋的眼睛笑:「你是不是惦記我媳婦一輩子,這才打幾十年的光棍?真是對不住你啦!我這命長,比你熬得住。」

  「呸,就他媽的知道給自己臉上貼金,」老頭兒撇撇嘴:「當初要不是你們家有錢,誰看得上你!」

  我忽然就明白了,這個開電動三輪的老頭兒,就是那個搶走小桃兒的周少爺吧!

  看樣子,早就冰釋前嫌了,小桃兒也成了老太太,在桃花林後面塵歸塵土歸土。

  他們倆,估計是另一個故事了。

  桃花林子出現了,粉艷艷的像是一大片火燒雲,怎麼看怎麼是另一個物是人非。

  穿過了桃花林到了那片墓地,老頭兒找了很長時間,才找到了一個孤孤單單的荒墳,通過一塊已經歪斜了的墓碑,辨認出那就是大姐的墳地。

  「愛妻……筱夏……之墓」

  老頭兒蹲下來拔草。跟我們說道:「認準了,就把我葬在這裡就行,壽材最好靠的近一點……」

  他乾枯的手撫摸在墓碑上,不好意思的笑了:「大姐,久等啦!」

  記住了地方,我們重新上了電動三輪,正當電動三輪快要從青石板路上拐過去的時候,老頭兒忽然說道:「老周,你帶著我往我老家看看去。」

  「老家?」那老周說道:「那個村子現在都荒了,一個人都沒有,看個屁。」

  「你去不去?」老頭兒不耐煩的說道:「不去不給你車錢。」

  「你個老不死的!一毛不拔!」

  「你也一樣!鐵公雞。」

  倆人你一言我一語的鬥嘴,倒是挺有意思,連夏恆的嘴角都勾起來了。

  在這個地方,不知不覺,什麼節奏也能變慢,是個舒服極了的閒適時光,放鬆的心情也像是在細雨之中蕩滌了。

  三輪車到了那個村子,果然裡面已經荒草叢生,跟個鬼迷宮似得,簡直是冒險遊戲的天然全3d布景。

  碾過爬滿道路的藤蔓,電動三輪車停了下來,老周說:「就是這裡啦!」

  下了車,老頭兒往那個爬滿了野草的空地一看,一下子愣住了,兩腿一軟,險些踉蹌倒地,夏恆反應的倒是快,一把將老頭兒給撐住了:「看路。」

  倒是難得,他也能對別人這樣溫柔。

  而老頭兒抬起臉來,已經是淚流滿面。

  「你個老不死的至於麼?」老周傻了眼:「看看空房子也能哭!你他媽的跟女人一樣,是水做的?」

  我心裡也納悶,老頭兒什麼時候這麼多愁善感了?

  但越過了那些瘋長的草木朝裡面望過去,我也愣住了。

  只見那塊空地上,站著個身穿老式花襖,綁著兩根麻花辮子的姑娘,蹲著身子四處翻看,像是在尋找什麼。

  是大姐!跟在老頭兒記憶之中看到的一模一樣!

  「大……大姐……」

  過了這麼多年,她還在找老頭兒!

  老頭兒跑了過去,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大姐……我,我來晚啦!」

  大姐轉過頭來,看見了老頭兒,先是愣了愣,緊接著是個欣喜若狂的表情,兩手捧住了老頭兒的臉左看右看,模樣簡直就像是在說「你沒事就好!」

  我只覺得眼前一片模糊,眼淚也禁不住的就跟雨滴一起沖了下來。

  「你怎麼這麼蠢,」夏恆攬住我肩膀皺眉頭:「人家重逢,你跟著哭什麼?」

  「我也不知道。」我拉過了夏恆的衣服擦默涕:「還有,我一點也不蠢。」

  「你往哪兒擤默涕呢!」夏恆伸手想把我腦袋推開,可又心軟,放下了手一臉嫌棄:「衣服你洗。」

  「我才不洗。」我抽了一下默子:「大姐,為什麼還在找?她不是已經……」

  「她聽不到,也說不出,沒法子跟人交流,就並不知道這裡到底發生什麼事情,」夏恆說道:「甚至她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只是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在尋找著老頭兒。這就是污穢的心結,這種靈體,叫做地縛。」

  顧名思義,是被留在這個地方了。

  而連自己死沒死都不知道,才躲過了陰差……

  如果老頭兒這次不來,那她……還會找到什麼時候?

  這會兒,老頭兒顫顫巍巍的拿出來了一個盒子,那盒子裡面裝著的,是個精美絕倫的純金簪子。

  簪子就算在這麼陰沉的天氣里,也一樣光彩奪目。

  「這是我親手給你做的……照著你以前畫的花樣子,知道你喜歡這鴛鴦交頸並蒂蓮……」老頭兒絮絮的說著,也顧不上大姐聽不到,只捧著簪子,要給大姐戴在頭上,可惜簪子卻一次一次穿過了大姐纖細的身體,落在了地上。

  「他是不是老年痴呆了?你們有空可得帶著他檢查檢查去,」老周嘆為觀止:「一個人手舞足蹈的幹什麼?跳大神似得,難不成要招魂?還是……」老周反應過來又是一個哆嗦:「碰到了不乾淨的東西!對了,他那個童養媳,就是燒死在這裡的……」

  老周繼續說什麼,我沒聽進去,只看見大姐像是明白了什麼,不住的跟老頭兒搖頭。

  她靦腆的笑,真的跟滿山的桃花一樣好看。

  接著,她那纖細的身影像是泡沫一樣,逐漸減淡,逐漸消失了。

  「大姐呢!」我一下子愣了:「她是不是……不原諒老頭兒?」

  「污穢的心結解開,自然消失了,」夏恆說道:「算是心愿了卻,沒有眷戀了——我看著,她剛才搖頭,是因為老頭兒跟她道歉,她只想表達一個『沒關係』。」

  老頭兒跟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後來索性躺在了地上。

  老周趕緊跳過去看,臉色卻一下子變了:「他……他沒氣了……不對啊,剛沒氣,身上怎麼能這麼硬,還有屍斑!這真是鬧鬼了……」

  是啊,真是鬧鬼了。

  我和夏恆按照著老頭兒的意思,把葬禮辦的非常風光,老周逢人就說事情不對勁兒,可沒人相信他——除了目睹老頭兒去試壽衣的壽衣店老闆。

  老頭兒一早就留下了遺囑,說東西歸我和夏恆,所以身後事完全要我們負責——按著萍姐姐的意思,老頭兒算是逮到個禿子撓一把,把我們給摟下當孝子賢孫了。

  其實我倒是猜測,他想著行個方便,讓我們繼續在這裡尋找蘇晗留下的東西吧?

  等到老頭兒的喪事辦完了,我拿著洗好的遺照替換上了以前掛在正中間的一張駿馬圖,結果把駿馬圖拿下來的一瞬間,噹啷一聲,一個白乎乎的東西掉到了地上。

  是生人鑰的軀幹。

  我不禁愣了,轉臉望向了夏恆:「你說蘇晗把東西放在這裡,難不成是預先想好了,咱們會老頭兒的遺像會被替換在這裡?」

  「誰知道,」夏恆將那個軀幹撿了起來,說道:「也許他比天橋上那個算命的還能未卜先知。」

  將東西收起來,我們把店面託付給了壽衣店老闆打點,壽衣店老闆答應店面收入,除了自己應得的,全用來給老頭兒燒東西,也正照顧了他的生意,互利雙贏嘛。

  打點了一切繼續上路,我問道:「五行咱們找默了,可咱們還差一條腿呢!剩下那地方是哪兒?」

  「剩下的地方,是在一個我和傅謹時還有蘇晗都熟悉的地方。」夏恆說道:「跟著我就可以了,反正說了你也不認識。」

  正在這個時候,身後有人的感覺有一次出現了。我心頭一緊,但是聯想到了夏恆上次說的話,禁不住也就長了個心眼兒,裝出了一個可憐臉跟夏恆說道:「我肚子不舒服,去下廁所。」

  「是不是吃壞東西了?叫你別亂吃!」夏恆擰了眉頭:「我跟你去。」

  「不用了不用了,你跟著也太尷尬了……」

  夏恆一眯眼睛,曖昧的在我耳邊說道:「就跟你身上哪裡我沒看過一樣。」

  「不用就是不用!」我一燒,把骨灰罈掛在了脖子上:「反正,有萍姐姐呢……」

  說著,我往後退了幾步,到了一牆薔薇後面,悄悄的一拍骨灰罈子,用夏恆聽不到的聲音低低的說道:「白洗,你幫我去看看,到底誰跟著咱們!」

  不大一會兒,白洗的聲音從不遠處一個小巷子口悠閒的傳了過來:「逮到了。」

  我心頭一振就跑過去了,結果一見白洗按住的人,一下就給愣了:「怎麼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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