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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傅司很快便出現了大麻戒斷期的一系列反應。

  按照季米特里院長所說的,大麻依賴其實是以心理依賴為主,軀體依賴較輕,不易產生耐受性。但是因為莫傅司抽的並非純粹的大麻葉子或者大麻浸出物,而是煙糙和大麻的混合物,吸食時間又長,所以他的戒斷反應便有些嚴重。

  溫禧幾乎後悔了,她從來不知道戒除大麻會讓莫傅司這麼痛苦。他躺在床上,又瘦了,兩頰的輪廓愈發顯得凌厲。莫傅司基本上吃不下任何

  食物,只能靠營養液靜脈滴注。病房內開著暖氣,但他的手卻是冰涼,溫禧捧著他吊水的手,捂在自己的掌心裡。

  莫傅司額頭上全是冷汗,太陽穴那裡的青筋隨著呼吸而牽動。

  溫禧抬起右手,用毛巾輕輕地為他拭去汗水。莫傅司卻偏過頭去,似乎不願讓她看見自己狼狽的樣子。

  溫禧輕輕扳正他的臉,手指緩緩撫過他英挺的眉、深邃的眼、高挺的鼻和纖薄的唇。

  “從來沒這般近距離細細看過你。”溫禧笑了笑,“你知道嗎,我第一次看見你,除了緊張之外就只剩下一個念頭,怎麼能有男人生得這麼好看,睫毛比我還長,真是沒天理了。”

  莫傅司似乎笑了一下,因為眼結膜血管充血擴張,他的眼睛是紅的,襯著蒼白若雪的臉色,其實有些嚇人。

  他費力地抬起可以活動的右手,指了指自己的臉,“現在,還好看?”

  溫禧低頭在他臉頰上響亮地親了一口,“當然好看,你在我心裡,永遠是最好看的。”

  莫傅司耳朵微微一紅,不甚自然地歪過頭去,低聲說了一句:“膚淺。”

  溫禧一本正經道:“你在我心裡,不僅是最好看的,還是最聰明的、最能幹的、最厲害的、最有本事的。”

  莫傅司表情似有不屑,但是嘴角卻泄漏了一絲淺淺笑意。

  溫禧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向來寡言的她這幾天幾乎成了話癆,拼命地給他講書上看來的亂七八糟的笑話。其實她從來都是缺乏幽默天賦的人,講出來連自己都不覺得好笑,乾巴巴的,但她還是不停地講,經常一連幾個小時連水都不喝半口。莫傅司明白她的心意,也不戳穿,只是安靜地聽著。

  其實他很難受,身體的每一寸每一分都碾著痛,又因為失眠症,神經仿佛繃緊的弦,怎麼都鬆弛不下來,整個顱骨連帶太陽穴簡直都像要爆炸一樣。還有心底的煩躁,像一頭嗜血的狂獅,拼命想從籠子裡跳出來,全靠他用毅力死死壓制。他已經害她為自己流了那麼多的眼淚,不想再讓她傷心難過。

  因為院長叮囑空氣要流通,所以窗戶並沒有關嚴實,有“咕咕”聲傳來,溫禧轉頭一看,是一隻肥碩的鴿子。它神情據傲地在窗台上踱著八字步,黃豆似的眼睛咕溜溜直轉。

  溫禧很高興,終於找到新話題了,“傅司,你看,外面有隻鴿子。”

  “是斑尾林鴿。”莫傅司眯眼看了看。

  那灰黑色的鴿子忽然低頭在窗台邊沿啄了幾下,然後溫禧便看見它黃色的喙里叼著幾個紅色的小果子。

  “它……吃的……花揪樹的果實。”很簡單的一句話,他居然停頓了兩次。溫禧只覺身體左側第二根肋骨那個位置一陣銳痛,以至於她臉上當面具一般戴著的微笑立時四分五裂,眼淚涌了出來。

  “傅司,我們不戒了吧。我看著你這樣,難受……”

  莫傅司握了一下她的手,勉強牽了牽嘴角,“你放心,我答應你的事,自然會做到。”

  太陽穴又是突如其來的一陣劇痛,莫傅司手指痙攣似的一屈張,手背上淺藍色的靜脈清晰地一根根浮現出來。他毫無血色的嘴唇也微微張開,開始大口大口急促地呼吸著。

  “傅司?傅司!”溫禧驚恐地德了鈴。

  季米特里院長立刻帶著護士趕來了。

  “鎮靜劑。”

  護士立刻將吸滿藥液的針管遞到他手裡。

  注she之後,老院長給莫傅司拔了營養液的吊針,跟溫禧說道:“剛才那一針含氯丙嚓比較高,他已經有比較嚴重的安眠藥依賴,按理說最好不要再使用這一類鎮靜安眠藥劑,但是沒有辦法,這一針可以讓莫先生好好睡一陣。如果有什麼情況,你隨時按鈴。”

  “謝謝您。”溫禧抹淚朝老院長鞠了一躬。

  莫傅司的呼吸逐漸平復下來,半個小時後,他闔上眼睛,睡著了。

  再醒來時已經是深夜了。溫禧躺在他身邊,在寡淡稀薄的壁燈下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他。

  “怎麼還不睡?”莫傅司在心底無聲嘆息。

  溫禧不吱聲,只是伸手抱住他的腰,像只樹袋熊一樣掛在莫傅司的身上。

  莫傅司好笑地揉揉她的頭髮,“我不會跑掉的。”

  溫禧還是不說話,只是緊緊抱著他,用她從前最不屑的“形式大於內容”的姿勢。她漂亮的眼睛執拗地看著莫傅司,仿佛一眨眼,他便會消失不見。

  “我不會悄無聲息地死掉的。”莫傅司淡淡地笑了笑。

  溫禧的眼淚又涌了出來,嗓子裡發出痛楚的嗚咽聲,像受了傷的小獸。

  莫傅司嘆了口氣,“女人果真是水做的。”一面伸手要為她抹眼淚。

  溫禧卻將頭扭過去,哭得愈發厲害,“莫傅司,你怎麼能這樣,你怎麼能這樣!我心裡很難受,你知不知道,我難受……”

  莫傅司看見深藍色的枕頭上一塊水漬迅速暈染開來,他將溫禧往懷裡緊了緊,慢慢地哄她:“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說了,別哭了,好不好?”

  溫禧揪著他襯衫的衣襟,腦袋埋在他的胸口,整個人還因為哭泣而一抽一抽的。她知道自己不該哭,可是她實在是心痛得不行。莫傅司是她這一輩子最美的夢,她願意為了這個夢永遠都不醒來,可是這世上但凡是個夢,總有被打破的一天,而她的這個夢,更是朝不保夕、岌岌可危。

  莫傅司一手摟著她,另外一隻手卻摸索著拉開床頭櫃,從裡面拿出一個黑色絲絨的小盒子,遞到溫禧面前。

  溫禧臉還埋在他胸口,不肯抬頭。

  “唉,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既然你不肯收,我就只有收起來了。”莫傅司聲音裡帶著淡淡的笑意。

  溫禧這才抬起臉,看見眼前四四方方的絲絨盒子,臉一下子紅了,半天才輕聲道:“是給我的嗎?”

  莫傅司微笑,“嗯,給你的。”

  溫禧打開盒蓋,裡面是一枚金鑲玉的戒指,乍一看毫不起眼。不是鑽戒,溫禧莫名地有些失落。

  這枚戒指是莫傅司自己設計的圖紙,然後請比利時安特衛普最有名的切割鑲嵌大師文森特打造出來的。

  莫傅司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鉤唇一笑,“我忘記你是學英美文學的了,怨我。”

  溫禧疑惑地看著他,莫傅司有些狡黯地挑挑眉毛,用低沉嗓音念出一句英文來:“我如何把我的真愛辨認?”未等溫禧回過神來,他又換了另外一種聲音,自問自答一般說道,“誰送最大的鑽石,誰就最愛你。”

  溫禧知道,這是《哈姆雷特》里女主角奧菲利亞臨死前說的一句台詞。他在調侃她!溫禧連耳朵也發起燙來。

  莫傅司卻湊近了她的耳廓,輕聲道:“鑽石我可以送給任何女人,只有黃金是給老婆的。”

  溫禧愈發躁起來,她定定地看著那枚金光熠熠的戒指。纖細的鏤空六爪柱頭裡嵌著瑩潤橢圓的羊脂白玉,兩側各有一個心形的雕飾,凹槽里還鑲有璀璨的彩鑽,非常精緻奢華。

  金鑲玉,但願這枚戒指能給他們帶來真正的金玉良緣。溫禧在心中暗暗祈禱,然後緩緩將左手遞到莫傅司面前,雙頰酩紅,簡直壓倒桃花。

  莫傅司拈起戒指,動作輕柔地替溫禧套在了左手無名指上,大小剛剛好。抓起溫禧的左手送到唇邊親了一口,輕笑道:“溫禧,戴上了我的戒指,你這輩子也別想跑掉了。現在即使後悔也來不及了。”

  溫禧搖搖頭,安靜地看著莫傅司俊美無鑄的眉目,語氣異常堅定:“莫傅司,我從沒有後悔遇到你,更不會後悔愛上你。至於嫁給你……”她有些羞澀地抿嘴一笑,“我從來都只敢在心底偷偷幻想一下,卻沒想到能有美夢成真的這一天。”

  莫傅司將溫禧往胸口攏了攏,額頭抵著她的額頭,低低道:“傻瓜,跟著我這種沒有未來的人,你這又是何苦。”

  溫禧伸手緊緊抱著莫傅司,仿佛不這樣,他就會隨時消失一般。“我只要跟你在一起,其它我什麼都不要。我只要你,莫傅司。”

  莫傅司嘆了口氣,溫柔地撫摸著她的背,“為了你,我也會盡力活下去的。”

  “你若是活著,我就活著;你若是不在了,這個世界對我來說也就完了,我是不會獨活的。”溫禧語氣淡淡。

  莫傅司神色複雜地望了她一眼,長長地嘆息一聲,終是什麼話都沒說。

  歷時一周的痛苦煎熬,莫傅司終於戒掉了大麻。兩個人都瘦得脫了形。

  處理完了俄國的事務,莫傅司執意要出院。於是在雪後初晴的一個早上,兩人坐飛機回到了藺川。

  幾乎被搬空的莫宅還需要收拾整齊,所以莫傅司就搬進了他送給溫禧的那間小高層樣板房裡。

  勞斯萊斯開到樓下的時候,溫禧這才想起,小狼在她去俄國前被寄養在了寵物託管中心。

  “請停一下車,我要去接一下小狗。”溫禧朝司機說道。

  “好的,夫人。”

  這一句“夫人”讓溫禧鬧了個大紅臉,莫傅司看在眼裡,不由失笑,伸手揉了揉她的長髮,“我和你一起下去。”

  溫禧拿起自己的羽絨服,又看一眼他身上穿的羊絨大衣,裡面只有一件馬甲背心和襯衫。這個男人,身體又不好,還這麼愛臭美,死活都不肯穿多點,說是會破壞風度,不僅如此,還嘲笑她穿羽絨服像只企鵝,於是溫禧沒好氣地說道:“你還是坐在車裡吧,外面很冷的。”

  司機拉開車門,溫禧腳剛落地,莫傅司也從另一側出來了。

  他黑色的大衣還敞開著,在北風裡翩翩飛舞,整個人在衰敗的冬景里顯得格外英挺不凡。溫禧心裡腹誹著某人的騷包,卻還是主動幫他攏了攏衣襟,將大衣的銀扣子一顆一顆扣好。

  莫傅司只是安靜地站著,任由她將扣子挨個兒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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