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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俊坐在印風另一邊的竹椅上,兩人一起枯等起來。

  半小時後,印風喝下第六杯茶,將杯子放在玻璃茶几上,他在扶手上點了點食指尖,忽然站起身,當機立斷道,“不對勁,我們走。”

  成俊毫不多言,立即跟上。喊上外間的幾名會計,他們一行人匆匆出了劉均的工作室。印風一馬當先快步走到門口,身影在前台小姐驚詫的目光中一閃而逝,身後的三名會計以及阿俊跟著跑起來。

  他們沒乘電梯,直接從消防通道走出;車子停在地下車庫,然而印風也沒拿,直接上了喧囂的馬路。

  他們在路邊攔了半天計程車,卻被無數的車流擦身而過。此時前方路口一輛電瓶車與汽車砰然相撞,電瓶車撞到在地,陀螺一般打著旋兒滾遠,車前端被撞得凹進去一大塊,昭示著那一刻巨大的衝撞力。行人們紛紛聚集過去,議論聲、唏噓聲、通話聲頓時將馬路上的分貝提高了一個等級。

  此時不知從什麼方向湧來一幫人,蠻牛一般地衝撞進印風身周的人群里。成俊只覺被人推搡得眼前一晃,緊接著聽見一聲沉悶的怦響;那群人散後,成俊第一時間四處張望起來,然後看見了靠牆的印風。他捂著胃部,靠在牆邊緊緊地皺起長眉,印風今日是一身黑衣,所以成俊只看見他指fèng里鮮紅的血流不斷溢出,滴在了淺色的褲腿上,觸目驚心。

  印風閉了閉眼,覺得有些喘不過氣。

  成俊上前一步想查看他的傷情,奈何這時地下車庫忽然衝出一輛商務車,阻擋住了他的視線與去路。他心知不好,當即就拔了槍瞄向那車窗,四周很嘈雜,他不能胡亂開槍,所以瞄準了好一會,然而就在他扣動扳機的前一秒,汽車發動離開,而印風必然地已經不見了。

  成俊舉著槍空落落地站著,身後的幾名會計早被嚇傻了,也都只是呆愣地站著。身旁路過一位老婦人,邊匆匆跑往那車禍現場邊嘀咕道,“多大的人了還在街上玩這種東西,那邊出車禍倒跟沒見著似的,現在的年輕人啊……”

  他失魂落魄地帶了一幫人去到皇家一號,又丟了魂般地跟任非雲匯報這事,而任非雲呆坐在當場,隔了好幾分鐘後才倏然反應過來,猛地上前給了他一腳。

  這一腳幾乎要將他的內臟踹到嘴裡,成俊當即嘗到了口腔里的血腥味。然而他很麻木地跌坐在地上,也不去擦那嘴角的血漬,就這麼呆滯地坐著;他穩重了許多年,這一刻驟然就六神無主了。

  任非雲忍著身上的余傷,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那保鏢立即跟上,同時穩穩地扶住了任非雲的臂彎,以便他撥電話時不會驟然倒下。

  印風覺得自己似乎回到了若干年前——那一年他捂著的傷口蜷縮在地板上,身周安靜得只聽見自己的呼吸聲,而這情境和現在一模一樣;這讓他幾乎要以為一切只是一場夢,夢醒後沒有鍾明、沒有已顯老態的任非雲、沒有和自己眉目相像的小鬼,他只是在極度疲憊的情況下睡了一覺,而一覺醒來,他仍是那個苟延殘喘在等死的人。

  印風只恍惚了一瞬,隨即他在來人的身影下漸漸清醒過來:這一切不是夢,要不然毒龍那手腳,不會如枯枝一樣萎縮。印風在漸進的腳步聲里打量了周圍,只見四周白粉砌牆,二十平米的樣子,身下是冰涼瓷磚,房間裡空無一物,除了門外連扇窗戶都沒有,印風確認這不是夢境,於是他突如其來地笑了——還好,一切都是真的,鍾明是真的,那過往的幸福也都是真的,連二胖常掛在嘴邊的蒼老師,都能讓他此時心中微喜。

  毒龍一腳踩在印風臉上,使勁碾了一把後,淡淡地問,“怎麼樣?疼不疼?”

  印風在他鞋下,麵皮生疼,卻生生忍住了不答話。毒龍於是吃力地繼續往前走了兩步,一腳踏在那傷口上,繼續碾起來,這會他倒笑了,陰測測地笑容籠罩了面龐,他語氣柔和地問,“疼嗎?”

  印風痛苦地閉上眼睛,全身止不住地抽搐,想答話也答不出來了。

  這時門口一人不急不緩地走了進來,他揮了揮手將一群保鏢樣人物留在門外,自己則是推了推眼鏡,面容和藹地踱至印風面前,彎了腰仔細打量,而後他抬頭問毒龍道,“這就是印擎天的兒子?”

  印風半邊臉頰上雕刻般凝固著骯髒鞋印,嘴唇泛白,皮膚也是慘白,閉著的眉眼秀美精緻,筆挺的鼻尖微微隨著呼吸起伏了,像一隻瀕臨死亡的白狐。

  毒龍收了腳,在地面上蹭了蹭鞋底,拉出一道道血印後,收回了腿,道,“是。”

  鄧明勝和氣融融地笑了,起身面對著毒龍道,“你沒見過他父親,真是一點都不像。”鄧明勝抬起手指在空中比劃一下,“他父親是國字臉,三角眼,這差別真大,要不是事先知道,我真認不出來。”

  毒龍不答話,沉默地站在印風身邊。

  鄧明勝蹲下身,扶了扶鏡框,他想伸手捏住印風秀挺的鼻子,然而看了看他鼻側染著的污泥印,他又立即放棄了這個想法。鄧明勝笑得簡直像個慈父般,“小印?說起來,我和你爸爸是同僚呢。你爸爸有沒有什麼遺留下來的東西在你那裡?我可聽說那東西幾近輾轉,現在又由你保管了。”

  印風這時驟然睜開眼,眼中精光聚斂,刻毒得淋漓盡致。鄧明勝的樣子落在他視網膜上已經十分模糊了,然而他知道這人就是鄧明勝,所以目光越發地兇狠,幾乎要活生生從鄧明勝身上剜出一塊肉來。

  鄧明勝怔了一瞬,隨即啞然失笑,他轉頭對毒龍道,“呦,你逮回來一匹小狼啊。說是他被任非雲那人搞過?”鄧明勝自言自語般發問,“印擎天的兒子竟然是鴨子出身?”

  印風想活著,所以他並沒有賭氣回嘴,但是心理活動是止不住的,於是他很不屑的想,我當年那算是情投意合,而你才是標準的鴨子出身。

  鄧明勝語笑宴宴一番,直起身對毒龍和藹道,“看來這小東西不大肯和我交流,那換你來說吧,動作溫柔點兒,可別把人弄死了。”

  毒龍盯著鄧明勝慈祥的神情,忽然覺得有些心寒。

  待得鄧明勝離開,毒龍喊了一幫人進來,將印風雙手反剪到背後,用手銬鎖了起來。印風失血過多,只覺眼前白光一片,根本無力反抗,兩手背在身後,他側躺在地上,一副荏弱不看的模樣。

  毒龍忽然笑了,抖抖索索地摸了根煙點燃,他在燈火通明的房間裡覺出一種勝利的快感——這個人,終於匍匐在了他的腳下,奄奄一息。這個認知讓毒龍跟打了興奮劑一般激動起來,他上前一步抓住手銬中間的扣鎖,想要一舉拎起印風,然而手腕上一陣脫力感傳來,他那手一抖,連手銬都抓不穩。

  毒龍盯著手腕看了半分鐘,忽然奮力對著印風腹部拳打腳踢,神情狂亂地嘶吼道,“你他媽怎麼不死!怎麼還不死啊!”

  印風覺得自己成了狂狼里的一小葉扁舟,幾乎要被兇猛的浪cháo砸死了。他眼睛眨了眨,卻是一片發黑,終於因為失血過多而失明;在拳腳相加下,印風吐了口濃血,然後便在那劇痛里失去了知覺。那暗紅色凝聚在地,幾乎是血漿的模樣。

  鄧明勝留在門口的幾名手下立即進來動作霸道地扯開毒龍,但口中依然恭敬道:“龍哥!鄧先生讓我們看著您,還請擔待些。”

  毒龍看了看那兩名黑西裝,又瞧了瞧瘋死過去的印風,痴狂的表情才終於褪去,他跟那兩人打招呼道,“真是抱歉,有點失控了。”那兩人並不應答,面無表情地轉身離開。

  毒龍端了張小板凳,安靜地坐到牆角,一邊抽菸一邊笑,看著蜷縮在中央的印風,毒龍覺得幸福極了,成就感好似吸毒一般,跗骨蔓延,讓他通體舒暢。

  後半夜,印風開始渾身止不住地抽搐,四肢像是浸泡在冰水裡許久,沉重而陰冷,他廢力地呼吸著,心率的失衡幾乎要讓他失禁,然而卻什麼也尿不出。

  毒龍將凳子拉近一些,凳角在空曠的房間裡摩擦出刺耳的“吱嘎”聲,然而印風聽不到,他的四肢都開始僵硬發青,意識一片混沌,呼吸滯澀。

  毒龍坐在凳子上,彎下腰輕輕地問,“你這是要死了?”

  這個發現讓他驟然興奮起來,毒龍站起身,繞著印風走了三圈,才忽然想起來不能讓這個人死掉。毒龍憤懣地踢了印風一腳,越過門前的兩人走了出去,片刻後端著托盤迴來,他蹲在印風身邊。兩指夾著一根針筒,用拇指抵住吸取了一些海洛因,開始為印風注she。

  印風逐漸停止了抽搐,安靜下來。毒龍扔了針管,繼續坐到角落裡去,用一席毯子裹著身體,開始昏昏欲睡。

  凌晨時分,他在一片充滿槍聲的夢境中醒來,滿頭冷汗。胸口劇烈地起伏了兩下,毒龍站起身,對著外面吼道,“人呢?都他媽死了?一聲不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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