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 擦身錯過
平江市的步行街，比起四年前，可謂繁華不少。宋央拎著皮包走在各色商鋪林立的商業圈，只覺得這裡無論建築還是商業品牌，都比起當年高端很多。
四年前，宋央留下巨額資金用來幫助宋氏度過難關。這些年，宋萬言雖然依舊不善經營，但好在他也沒再去揮霍錢財，生意倒也漸漸轉入正軌。不久前她和宋征通過電話，聽弟弟說，宋家在這邊的商業街區也有不少鋪面和投資。
如今宋征學成歸來，進入宋氏幫忙，宋央當真可以鬆口氣。縱然心中對宋萬言夫婦失望太多，但畢竟他們曾對她有養育之恩，他們畢竟也是親人。
商業街白天繁華，晚上熱鬧。每當夜幕降臨，這條街就會變成夜市，很多攤販在此做生意招攬顧客，即便沒有白日的高雅浮華，卻多出一絲人間氣息。
宋央走在街面，左顧右盼，有點像初來乍到的外鄉人。多年未歸，有些時候她都覺得，自己真是個外人。
但這裡是她從小生長的地方，哪怕很多建築，很多街道早已不復當年的模樣，可那些印刻在她記憶深處的回憶，任由時間變化也不會被抹去。
白天的商業街依然人氣很高，宋央沿著一個個攤位走過來，發現不少小吃都有了固定的攤位，那些她喜歡的美食也都在。
聞著空氣中飄散的香味，宋央忍不住走上前，買了份烤串。以前還是學生時，她最喜歡跑來這裡，邊玩邊吃，無憂無慮。
入口的美食味道依舊，只不過品嘗的人心情已有變化。最近這幾天，她每天都過得壓抑痛苦，這會兒難得可以開心一點，她努力抑制那些傷心的情緒。重新回到兒時熟悉的地方，哪怕這裡的景物已經變的她有些不認識，可那股熟悉的氣息，令她莫名安心。
「套圈啦，套圈啦！」
前方有個攤位前，老闆向著走過路過的行人推薦。宋央被那陣聲音吸引過去，幾步走到攤位前，不禁微微怔住。
地面上擺放的物品，從大到小，依次有玩具和零食。老闆站在攤位前，看到駐足停留的宋央，立刻熱情的問道：「小姑娘，要不要套個圈？」
小姑娘？宋央挽唇笑了笑，她哪裡還是小姑娘，她都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了。不過這老闆看著……怎麼有點面熟？
宋央眨了眨眼，目光從老闆身上掠過，又看了看他擺放的物品，禁不住偷笑聲。這人生還真是挺奇妙的，四年前她來逛夜市的時候，好像就曾光顧過這家吧。原來四年後，這位老闆還在從事老本行呢。
「好。」宋央二話沒說，直接付款套圈。這種小遊戲，在很多地方都已經見不到了，難道她還能遇見，總要過過癮。
老闆將竹圈遞過來，宋央伸手接過，站在規定的位置，目光開始搜尋前方的擺放物品。多數都是玩具，其中有個筆記本，封面圖案印著熊爸爸熊媽媽，邊上還有兩隻可愛的小熊寶寶。
她眨了眨眼，整個人不自覺被那個本子的封面吸引，想也沒想，手中的套圈也直接朝著本子丟過去。
吧嗒。
吧嗒吧嗒。
連續套過多次，可那個本子距離很遠，宋央瞄準的角度總是相差幾分，多次都是擦邊而過，但沒有一次能夠套中。
周圍有不少人上前圍觀，宋央不服氣，又付了一次款，非要套中不可。可惜不知道是不是她今天運氣不佳，手中的竹圈總是一次又一次與那個本子擦身而過。
「小姑娘，你可以套個別的。」老闆好心提醒，眼見宋央手中的竹圈又快套完了。
奈何老闆越是這麼說，宋央越是想要套中本子。她屏住呼吸，再三瞄準後才把竹圈丟出去，可惜她的力度還是不夠。
「哎喲，小姑娘，你已經很厲害了！」老闆看到竹圈距離本子就差一點點，不禁伸出大拇指誇獎。
宋央氣餒的搖搖頭。
「我在這裡擺攤很多年了啊，你算是女孩子裡套圈技術很棒的了。我記得幾年前有天晚上，曾經遇到過一位高手，那個男人不但長得帥，更是百套百中啊。嘖嘖嘖，那可是我做生意這幾年中，損失最慘重的一次喲。」
聞言，宋央臉色微微變了變，眼前驀然浮現出當年的那一幕畫面。那時候，謝戎城跟隨她一起回到宋家，爺爺非要他們兩人聯絡感情，還強迫她帶著那個男人到處去逛。最後無計可施的她，便把謝戎城帶來這裡。
時光恍惚，一轉眼四年過去了。宋央回想起那段往事，心情瞬間變的低落。她彎腰拿起邊上的皮包，只朝老闆笑了笑，轉身便離開。
「小姑娘……」老闆隨手拿起個安慰獎，可宋央離開的腳步很快，清麗的身影轉眼便走入人群中。
「老闆。」
身後傳來一道低沉磁性的聲音，老闆回過神，只見面前站著個面容冷峻的男人。這人一看穿著打扮就知道與眾不同。
不過……
老闆撓撓頭，總覺得這男人很面熟啊。
「先生，您要套圈嗎？」暫時壓下滿腹的疑惑，老闆專心迎接大客戶。
男人點點頭，果然秒付款。
高大英俊的男人，帥氣的如同偶像劇中走來的男主。小小的攤位前，很快便被一群女孩子圍堵，老闆幾次出聲哄人，可那些女孩子們非但不搭理，反而靠的更近。
面對眾人的指指點點，謝戎城並沒分心。他拿著竹圈，隨手丟向一個個方向，不用仔細看，竹圈落下的位置全都有物品被套中。
「哇，那個男人好厲害呀。」
「嘖嘖嘖，不僅僅是厲害，還好帥啊，簡直太帥了！」
「是啊是啊，怎麼可以有這麼好看的男人啊，他是不是明星？可我好像沒有在電視裡看過他，難道是國外的明星？」
四周此起彼伏的議論聲，不絕於耳，但對於謝戎城來說，那些聲音仿佛都被自動淨化，完全入不了他的耳朵。
前方擺放的物品中，多數都被圈中，男人眼角餘光無意中瞥見那個印著卡通熊圖案的本子，他沉寂的眼神動了動，轉而就把手中的竹圈，朝著那個本子丟過去。
啪嗒！
竹圈落下，本子再次被套中。
我的媽呀！
邊上的老闆全程看的目瞪口呆，整個人都傻了。完蛋了，都說不能隨便念叨，他剛剛才說起四年前那個厲害的男人，沒想到這人就來了？
哎呦喂！
老闆伸手狠狠拍下自己的大腿，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他這張嘴巴真是欠，好端端瞎說什麼？
不久，老闆垂頭喪氣將男人套中的物品全部拿來。謝戎城單手插兜，骨節分明的手指從那些物品中，只抽出一個本子。
「我只要這個。」男人薄唇微動。
「先生，您說什麼？」老闆驚詫不已的抬起臉。
謝戎城拿著本子，看眼封面印著的圖案。熊爸爸熊媽媽的身邊，還有一對可愛的熊寶寶，雖說這不是什麼高級的東西，可他卻莫名其妙想擁有。
「我只要這個，其他的還你。」謝戎城伸手將本子放到口袋裡，那張盛世美顏看不出半點情緒起伏。
須臾，他轉過身，冷峻高貴的身影漸漸遠去。
直到男人走遠，老闆才回過神。眼見被男人留下的物品，他感動的差點哭出來。哎呦，他今天真是遇到好人了，不然這一天的生意白做。
開車回去的路上，宋央坐在后座，偏頭望著車窗外的景物，思緒有些飄忽。她不願意胡思亂想，索性閉上眼睛，打算休息一會兒。
可閉上眼睛，思緒並沒有因此而停止。
倏然間，耳邊有道熟悉的聲音飄來。
「當年你離開的時候，保全了你父親，保全了宋家，保全了兒子，也保全了女兒。」
「可是我呢？」
宋央豁然睜開眼睛，眼底還有來不及散開的慌亂與心傷。她低頭打開皮包，手指微顫的從裡面拿出黑色墨鏡戴在臉上，然後才微微喘口氣。
車廂內異常安靜，只有車輪划過地面的沙沙聲。司機雙手握著方向盤，車子正一路開回新城。
宋央抿起唇，上半身靠著椅背，神色落寞。縱然她極力控制，但謝戎城的這句話，還是在她心底激起不小的浪花。
他說，「為什麼你可以保全所有人，卻偏偏放棄了我，放棄了我們。」
拿出皮包中的錢夾，宋央打開後，手指摸索到夾層的某個位置。那裡仔細看就能發現，有個凸起。
打開拉鏈，宋央輕輕用手指勾出裡面的東西。陽光順著車窗照射進來，她的指尖忽然多出一抹光彩。
宋央垂下臉，盯著掌心裡那枚戒指，定定出了神。當年離開新城，離開謝家時，這是她唯一帶走的東西。
結婚戒指。
四年來，這枚戒指一直貼身放在她的身邊。有很多次，她都想過也許應該把它丟掉，但每一次走到垃圾桶邊，她又狠不下心。
最終，這枚戒指陪伴了她四年。
四年前的那段痛苦記憶，她並不想再提及。可如今面對女兒的撫養權，她不得不再次與謝戎城爭鋒相對。
她不是沒有想過和平解決，但事情的發展，總是超出她的預料。也許她和謝戎城之間，註定如此。
不久，司機將車開回莊園。
客廳的沙發里，宗爵手中拿著報紙，臉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宗先生。」司機彎腰站在茶几邊，如實匯報導：「宋小姐已經回了家。」
宗爵挑了挑眉，問道：「有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嗎？」
「沒有。」
司機低下頭，「宋小姐到平江後就直接去了墓園祭拜，連宋家也沒有去。回來的路上，只在商業街稍稍停了下。」
「商業街？」宗爵蹙眉。
司機應了聲，道：「對，宋小姐去商業街逛了逛，買了吃的和小商品。」
「她還見過什麼人？」
「沒有，宋小姐沒有見過別的人。」
男人放下手裡的報紙，點點頭，「你下去吧。」
「是。」
等到司機走遠，宗爵才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他掏出一支煙點上，白色煙霧裊裊，將他的俊臉籠罩在一片朦朧中。
後天他們就要舉行訂婚典禮，他期待已久的日子終於就要到了。
午後，影視城片場。
春天的新城，二十度左右的溫度宜人。片場角落的休息區，有不少工作人員還在吃盒飯。沈妍坐在人群中，身上穿著厚重的羽絨服，手裡也拿著盒飯，正一小口一小口的吃。
早上五點多趕到片場，可苦苦等了六七個小時，才輪到她化妝換戲服。但換好衣服，卻又被告知導演正在給女主補拍兩組鏡頭，那也就是說，她還要繼續等。
身上的羽絨服這個季節穿很熱，但她又不敢脫掉，生怕花了妝容。劇組分發給她的盒飯，除去綠葉菜就只有乾巴巴幾片肉，她呆在這裡一天，連頓飽飯都吃不上。
這樣一個月耗在劇組，掙到的錢連買護膚品保養都不夠。沈妍咬著嘴巴里的青菜，滿肚子怨氣和怒火。可惜她在這部戲裡連個女二都排不上，頂多算個小配角，她又哪裡敢發什麼脾氣呢？
想到此，沈妍氣哼哼放下盒飯，轉而把手機拿起來。等一會兒她還要趕下個片場，希望這場戲能拍的順利，她不要遲到才好。
手機熱搜新聞，每天不停變化，只是如今再怎麼變，也早已輪不到她。打開首頁新聞，彈出的那張照片分外刺眼。沈妍盯著照片中女人那張明艷動人的臉蛋，眼神瞬間變的犀利。
這兩天新城所有頭條新聞，爭搶報導的都是有關宗爵即將訂婚的消息宣傳。這幾年宗爵在新城發展的速度很快，已經成功躋身新一代的權貴圈子。
而宋央絲毫沒有變化的精緻臉龐，落在沈妍眼中，簡直令她大受刺激。一個離過婚，還生過孩子的女人，憑什麼搖身一變，轉眼又要嫁給鑽石王老五？
先是一個謝戎城還不夠，如今，宋央又和宗爵搞到一起？！
沈妍攥著手機，神情陰霾。她怎麼都沒有想到，四年過去了，那個宋央非但沒有混的很慘，反而還成為畫界著名泰斗的學生，如今又是搶孩子，又是嫁豪門，不斷攀上熱搜新聞，成為人們矚目的焦點。
反觀她呢？
低頭看眼自己身上的戲裝，沈妍氣的咬緊牙關。她究竟哪裡差？哪裡不如那個宋家的私生女？
當年宋央搶走謝戎城，又害的她腿廢了不能跳舞。如今，她竟然可以風風光光重新回來，擁有別人想都不敢想像的絢爛人生。
這簡直太過分了！
沈妍越想越生氣，她伸手抓了下自己的左腿膝蓋，眼睛漸漸泛紅。如果不是她的腿廢了，她的生活怎麼可能過的這麼慘？要窩在這樣的小劇組，看盡所有人的冷臉？！
「沈妍！」
那邊的工作人員急匆匆過來，毫不客氣的叫道：「你快點，副導演已經催了。」
「來了！來了！」
急忙將手機收起來，沈妍飄遠的思緒被拉回到現實。她單手扶牆慢慢的站起來，左腿不敢太過用力。即便過去四年，她的左腿還是時常會痛，久站或者久坐再起來都很吃力。
「喂，你倒是快點啊，難道還要女主角等你不成？」工作人員等的不耐煩，口氣也變的不善，「你還以為自己還是著名舞蹈家嗎？真是的，也不照照鏡子看看現在的模樣，別做夢了吧！」
聽到這些冷嘲熱諷，沈妍眼底掠過一絲寒意，可很快又被她掩藏起來。她沒有時間同這些人計較吵架，她還要去趕另外兩個片場。
四年前，謝戎城答應她進入影視圈，卻發話要她在最底層磨鍊。這些年，無論沈妍如何努力，她始終爬不上去。
六哥，你對我真的夠狠。
來不及多想，沈妍腳步蹣跚的跟在工作人員身後，趕往片場。她不知道這樣毫無出頭的日子，還要繼續多久。
傍晚，宋央處理完工作室的事情，被司機接到市郊的莊園。
客廳的寬大沙發里，岳風正與宗爵熱絡的談論什麼，兩人話題投機，各抒己見的發表各自的看法。
「爸爸。」宋央拎著皮包，聽著父親的說話聲，大步走近。
眼見女兒回來，岳風立刻招招手，「央央啊，快過來。」
這幾年，宋央都帶女兒在國外生活，其實與岳風相處的時間極少。每次他們父女見面，她都會特別珍惜共處的時間。
這次因為她和宗爵要訂婚，岳風開心的趕到新城來參加儀式。宗家與父親之間的關係親和，岳風總在有意無意間想要促成女兒與宗爵的婚事。
更何況，宗爵對宋央的那份心思，岳風看的清清楚楚。憑心而論，有哪個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幸福平安，他自然也希望女兒能夠走出之前的陰霾，重新找到良人。
父親和宗爵正在聊的話題，宋央無法插嘴。那邊餐廳中，傭人們正在進進出出準備晚飯，她頓時覺得自己有些過於閒在。
宗爵挑了挑眉，看眼正感覺無聊的某人，笑道：「央央，我前幾天新尋到幾本字帖，放在書房的抽屜里，你幫我拿來給岳叔。」
「哦。」宋央起身走向書房。這棟莊園她之前來過，知道書房的位置。
推開書房的門進去，宋央直接走到書桌前，拉開最上面的抽屜。兩套古本字帖放在裡面，她拿出來後將抽屜關上。
宋央拿著字帖往外走，似乎正在想什麼事情，等她回過神時，險些撞到牆邊的一個古董大花瓶。她下意識朝邊上躲了下，肩膀不期然撞上牆壁懸掛的一幅油畫。
那幅油畫是一張風景畫，晚秋的楓林霜華浸染，用色鮮亮明艷，出自名家之手。宋央是個愛畫如命的人，看到畫框晃動起來，立刻丟掉手裡的字帖，伸手將搖晃的畫框用力護住。
前後不過幾秒鐘，卻是手忙腳亂。宋央暗暗喘口氣，心想自己真實笨手笨腳啊。等待畫框平穩下來，她正要放開手時，忽然覺得這畫框相比其他的外框要厚重，也沉重很多。
平時對於畫框的裝裱有些研究，宋央奇怪的蹙起眉，忍不住伸手想要看個仔細。但門外已經傳來男人的腳步聲。
「字帖找到了嗎？」宗爵跨進書房，看到宋央正對著牆壁懸掛的那幅楓林油畫發呆，看的格外出神。
男人眸光沉了沉，彎腰拾起掉在地上的字帖，「怎麼了？」
「我走路不小心，差點撞到東西。」宋央神色尷尬的笑了笑。她伸手接過宗爵手上的字帖，目光再次轉向那幅油畫。
「這幅畫，是你拍賣回來的嗎？」
「我也忘記了。」宗爵挽唇笑了笑，道：「家裡東西太多，很多我都記不住來處和出處。怎麼，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宋央笑著搖搖頭，「我這人就是有這樣的習慣，每次看到喜歡的作品都想要問個究竟，什麼作者出處意境，最好通通了解個遍。」
聞言，宗爵幾步走上前，輕輕握住她的手，「這幅畫你要是喜歡，我叫人以後掛在我們的臥室。」
我們的臥室？
宋央眨了眨眼，因為這幾個字，嘴角的笑容徹底收斂。她低下頭，緩緩抽回手，道：「走吧，爸爸還在等著看字帖。」
身邊的人轉身離開，宗爵盯著空落落的掌心，眼神一沉。須臾，他偏頭看眼懸掛在牆上的那幅楓林油畫，不禁眯了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