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朽靈番外,唐朝篇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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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朽靈番外,唐朝篇十一>

  數月後,長安城表面看上去與往日並無不同,但對於阮家卻有著天翻地覆的變化。說是受審,阮允剛入長安城就被直接打入大牢,妻兒也遭受株連一同入獄。有關臨城李家村的勘察、考證、審訊、判案、上報核准等系列程序,阮允幾乎在不知自己所犯何罪時,也被認定罪證確鑿,只待聖上硃筆發落。

  卓瑤聽見這個消息急的不行,本想找安雅商量對策,哪怕參與劫獄,她都義不容辭。可無奈的是她三番五次的前往安雅所居的地方,這裡連個人影都沒見到。

  想著阮屏玉離開時的交代,卓瑤恨不得天天住在這裡守著安雅。可一細想,這也不是辦法,她更擔心阮屏玉目前家裡的情況,阮伯伯已經被打入天牢,阮府查封,她花了很多錢,找了無數關係就想進去看一看阮屏玉,誰知道因為是特殊犯人,根本沒辦法見到,一想到這件事卓瑤就狠狠的踹了一腳竹門,聽著門上清脆的鈴鐺聲響後,轉身離開。

  庭院內,清風吹過,桑邪望著卓瑤離開的背影,轉身來到竹亭內,拿出紫砂茶具,在旁邊的水車旁過了過水,再用木勺舀出適量茶葉,置於茶盅底部,把半個時辰前煮沸的水重新放在炭盆上加熱,等燒開後才緩緩注入紫砂壺中至七分滿。微微晃了晃撇出茶沫,再泡,停了好一會兒,才倒入茶杯中。

  安雅靜坐在對面,捏起茶杯慢嗅茶香,輕輕啜飲了一口,一杯飲入,待桑邪再斟滿時,又做了同樣的動作,二人半晌無語。

  一杯又一杯品著上好的茶葉,仿佛沒有長安城之事,也從未出現過卓瑤的身影。

  桑邪凝目看了她半晌,放下茶杯,「雅,你真沉得住氣?」

  「你不也忍了許久才問我這句話嗎?」安雅面上浮起一層苦笑,無奈道:「我之前算過,這便是阮家的命,我又能如何?」

  「可她是……」

  「正因如此,我才更要順應天命。」安雅放下茶杯,舒展著手指握住手中的白玉葫蘆,「你應知曉,隨意改命的後果是什麼。」

  「那你就忍心,眼睜睜的看著這樣的事發生在她身上嗎?」桑邪挑了挑眉,拿起茶壺添滿茶杯,「若你只是一普通人,不會算命亦不會看命,不知所謂天理循環,你現下還會如此嗎?」

  「不知者無罪。」安雅看著茶杯里泛起的白霧,目光悠悠,漫聲道:「桑邪,我何嘗不想以我一人之力去救阮家,無奈我不能……殭屍本不屬六道,所以不能干涉六道中的命理循環,我既算出結果,就應接受。」

  「你算的是阮家,而並非阮屏玉。」桑邪直言道,「你可算過這一劫,阮屏玉是死劫還是大劫呢?」

  「你曉得我……算不出。」

  「雅,你在害怕嗎?」桑邪一言道出了埋藏在安雅心裡的恐懼,而這種感覺,她深有體會,就像現在,仍然不敢面對卓瑤一樣。

  因為她也怕。

  怕與卓瑤走的太近,最後會忍不住親手傷害她。

  就像當年的班喏。

  安雅微微一怔,抬眉見桑邪正直直的盯著自己,錯開目光看向別處,悶聲不語。

  「或許這才是上天對你我真正的懲罰罷。」桑邪不以為然的朗朗一笑,「可活的如此憋屈,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桑邪。」沉默許久的安雅,坦然地迎視著她的眼睛,「我怕我救了她,反而是害了她,或許她只是有牢獄之災。但若我救了她……或許……面臨的是死無葬身之地。」

  「好罷,既然如此……那麼接下來我去做的事,都與你無關。」

  安雅看著已經起身的桑邪,心中已隱隱猜到了她接下來要講的話。

  「……卓瑤的心性我是知曉的,我擔心她會做傻事,我不似你思慮總是這般周全,正如你所說,不知者無罪。」桑邪身量筆直的站在原地,神色淡淡的回望安雅,「我承認我怕見到她,但我不願見她受到任何傷害,所以我不能坐視不理。」

  「桑邪……」

  桑邪留意到安雅的右手一直收入袖中,走過去一把攥起,才發現安雅的右手因一直緊握已經發紅,心疼的眉心緊蹙,「你呀,明明比任何人都擔心她,為何你偏偏要強忍著!」

  「因為我欠她的是一條命,我怕她會因為我的魯莽,導致她生不如死。」安雅黝黑的瞳孔如同黑寶石一般,穩穩地凝在桑邪臉上,「正因是她,我才不願見她受到任何傷害,但我怕的是,到頭來傷她最深的人,害她最慘的人不是他人,正是我!」

  「……雅?」

  「宿主與我們的關係十分微妙,一旦遇見便是毀滅性的存在。」一抹混雜著矛盾、隱忍、欣慰、憂傷、惆悵的笑容浮起在安雅的唇邊,「就如你所說,這件事我根本做不到不聞不問,所以對卓瑤我才避而不見。我需要些時間去籌謀,不能強來……桑邪,這些你可懂。」

  桑邪站在原地,朝著安雅微微點了點頭。

  ……

  半月後天牢內,所囚禁的每個人,在邁過這扇門前誰不是聲名顯赫,體面尊貴,或許冤屈,或許埋怨天不眷顧,但若聖上要你去死,你又怎敢多活?

  身處在天牢的阮允,並不覺得害怕,畢竟在李家村他經歷過最恐怖的地方。

  無奈他心繫家人,不知他們是否安好。

  遠處的柵門的鐵鏈聲響了起來,一聽就知道有人在開鎖,看守天牢的兩個人聽見響動,心裡清楚來這裡的,不是被提到此處的新人犯,就是來提人犯的大人,忙朝旁邊的陰影處站了站。

  門開了,先進來的是兩個熟悉的面孔,天牢的兩名主管,本以為他們來此提人,沒想到二人快速站在兩側躬下了腰。

  看牢房的兩個看著進來的人直接哆嗦了一下,趕緊也朝牆邊緊緊的貼了貼,因為隨後進來的那個人實在不得了,是御史大夫季大人。

  這位威嚴無比的季大人今日並沒著官服,一身藏藍長袍,捋著鬍子滿面笑嘻嘻的,對著他身後的人道:「安姑娘,裡面請。」

  對於這位安姑娘,看管牢房的幾個人都有些驚訝,這位平日一向嚴謹的季大人為何會對這位安姑娘如此殷勤?而這位姑娘更是安之若素,只是對季大人淡淡笑了笑,步子仍是邁得不緊不慢。

  在安雅掃過一間間灌漿而築的牢房,不僅結實,還異常陰冷。

  走到轉彎處,季大人提醒了一句,「安姑娘,阮允的監房,就在前面。」

  安雅點了點頭,朝里走過四五間牢房,來到了最裡面的一間牢房外。整間牢房由標準的七尺見方所建,有悔悟重生之意,卻無比幽暗昏黃。

  頂上斜斜鐵窗里,灑進一縷珍貴的陽光,光線中飄浮著無數灰塵,沒想到當朝御醫也會有如此境遇。

  「安姑娘由於阮允是要犯,不能讓您進去探視,我在外面等你。」季大人說完,帶著所有人退了出去。

  身在牢房內的阮允目光沉沉地看著安雅,蒼老的眉目緊蹙,「你……安姑娘,你怎會來此處?為何季大人……」

  「說來話長,早些年季大人欠我一個恩情,我便要他帶我來此與你見上一面。」說著安雅從身上拿出紙筆遞給阮允,「把你要寫的都寫下來吧,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無奈阮允命理有此一劫,這是安雅無法改變的事實,換言之這便是命。

  「玉兒她?」

  「我還未去看她,但你已被定罪,恐怕她的日子並不好過。」安雅沉了沉眉目,「我此來……便是為她而來。」

  阮允一雙本已垂老的眼眸突閃亮光,仿佛看見了希望,上前走了幾步,雙手顫抖的接過筆墨,執筆寫了一封滿滿的書信遞給安雅,「謝謝你安姑娘,這樣老夫我便無遺憾了。」

  「其實……」安雅眼底閃過一絲熱茫,正因他是阮屏玉的父親,也是阮屏玉常常掛在嘴邊的父親才會如此,「其實以我的能力,我可以救你們出去,但是我不能……因為天命難違。但希望你信我,死並不是最可怕的事,生不如死才最痛苦。」

  「我懂。」阮允捋了捋鬍子,哪怕身處在這樣的地方,依舊有他獨有的醫者風範,「天命不可違之,老夫這一生見過無數生老病死,又怎會不懂這個道理,既然這是老夫的命,自然會接受。」

  「不愧是阮御醫。」安雅將這封信收好,「我會盡我所能,保她周全。」

  「好!好!」阮允點著頭,蒼老的雙眸微微眯著,「這便是我家玉兒之幸,有勞安姑娘幫我好好照顧她。」

  「……我會的。」

  半年後。

  長安城內再也無人提及有關阮家的事,那個剛開張沒多久的醫館,也已經換了店面。命運仿佛與阮屏玉開了個極大的玩笑,沒想到因為這件事,不僅奪走阮家御醫的身份,還有她父母和弟弟命,在被流放的途中,她險些遭到官兵非禮。哪怕此事已經過去了幾個月,但她每每想起這件事,阮屏玉心中仍有餘悸。

  若不是安雅及時出現,阮屏玉很難想像她的命運該如何,要如何?

  事後阮屏玉有很多事想問安雅,可她除了給自己一副父親親筆寫的書信之外,什麼都沒說。

  而這半年,除了有關阮家的問題安雅避而不答之外,對自己的關懷稱的上是無微不至,這樣的安雅讓阮屏玉產生了一種道不明的情感因素。

  是什麼,她自己也不曉得。

  出神的望著夜空的繁星,阮屏玉輕輕的嘆了一聲。

  「站在窗口為什麼不披件外衣呢?」安雅自後走來,手裡拿著斗篷披在阮屏玉身上,「這幾個月,你身體一直病著,你這樣可曉得有人會擔心?」

  阮屏玉抬手扶著斗篷,轉身問:「你嗎?」

  安雅微微怔住「嗯?」了一聲,轉言道:「你妹妹楓翎會擔心,現在你們姐妹倆相依為命,她擔心你是正常的。」

  「你呢?」阮屏玉直直的盯著安雅,「你會擔心我嗎?」

  安雅錯綜複雜的眸子回望她,點了點頭,「會。」

  「那為何有些事,你不願與我說?」

  「正因為擔心,有些事不知道才最好。」安雅見阮屏玉眸中波光流轉,神情依然平靜,「或許這便是命。」

  「命?」阮屏玉轉身看著桌上的油燈,搖頭嘆笑,「阮家世代御醫,救過多少皇族血脈?我一心學醫開醫館,救死扶傷,為何我救人性命,到頭來竟淪落至此……命?好可笑的一個字,不是嗎?」

  「但你還活著。」

  「活著……是呀,我還活著。」阮屏玉目光痛楚,緊緊的抿了抿唇,抬手抵在心口,「可是這裡總有一塊兒石頭壓著,壓的我喘不過氣,這樣不明不白的活著……當真好辛苦。」

  「怎會不明不白?你活著,總有一天會找到你活著的意義。」安雅抬起頭來,伸手抹去眼角的淚痕,望著她滿是波瀾的眼睛,輕聲道:「我會陪著你,照顧你,直到你找到生活的意義為止。」

  「然後呢?」

  安雅微微一怔,「然後?」

  「陪著我,照顧我,直到我找到生活的意義之後,然後呢?」阮屏玉抬手握住安雅的手,看著近在眼前的女子,好看的眉心皺了又皺,內心湧上說不出的感覺,「是不是我一輩子找不到,你便一輩子陪著我?」

  「……屏玉?」

  阮屏玉鬆開手,端著肩後退了兩步,與安雅保持距離,瞥了眼窗外的夜色,唇角微微抿起弧度,「不早了,我想休息了。」

  安雅此時站得像木樁一樣筆直,緩過神來見阮屏玉已經端坐在床沿準備休息,沒有言語的轉身離開。當她站在緊閉的門前,微仰著頭,視線穿過只剩枝杈的梨樹,凝望著暗沉天空,許久許久,也沒從那個問題里走出來。

  一輩子……

  好奢望的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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