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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竟然這麼愛她,雖然他根本沒有講出這個字來。她那樣不快樂的一生,竟然也是被一個人這麼愛過的。我被深深地震撼了。

  “那您後來恨她嗎?”

  他默然良久,然後才說:“我恨過。”

  當然,有愛才有恨,時間足夠泯滅平淡的感情,將很多事情化為過眼雲煙,沒有深愛,哪裡有恨的力氣。

  “最絕望的時候,我幾乎希望從來沒有認識過她,可是再一想,我真的願意這樣嗎?”

  我控制不住身體顫抖。我從未想到,無論時代如何變遷,所有落空的感情都有共鳴之處。

  “這一切都過去了。我只想讓你知道,再不堪的往事,也曾有讓我甘心付出的時刻,這就足夠了。現在我生活得不富足,但是還算平靜,我並不認為這一生得到的只有磨難和憤怒。用不著為我難過,更不要為過去的事糾結,到了某個關口,我們都必須做出選擇,學會放下。”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是這個意思嗎?我怎麼覺得真正做到放下一切,人生什麼也沒有留下,只剩一片空虛?”

  他有些意外,搖搖頭:“你也留意到這段佛偈嗎?我抄過不少次,但四大皆空,不著一物,不是凡人能達到的境界。別的不說,我不能想像我的生活里沒有慈航。你剛才說她幸運,其實真正幸運的那個人是我。你馬上也要當母親了,很快便能體會到這種快樂。”

  何原平走後,我將手放在腹部。那裡有她在蠕動,我已經熟悉她伸展小小身體的時間與方式。

  我不是母親期待的生命,但也曾以同樣的方式在她體內生長。外面的世界再如何莫測,我們仍舊長大、成熟,嘗試對抗命運所有的不可知,體會因愛而產生的戰慄、希冀以及每一個小小的快樂。

  我母親曾被愛過,她辜負了那份愛情,帶著秘密早逝。

  就算身世再不如願,我曾被愛過,也曾愛過,我怎麼可能不愛我的女兒。

  _2

  第二天上午,我剖腹產下女兒,手術進行得很順利,不過她體重只有2.3公斤,在保溫箱內待了二十天。

  我在拆線後出院回家休息,但我還是每天開車去醫院看她。

  所有人都警告我不可以這樣:坐月子必須閉門臥床休息,否則會落下很多病根。倒是子東從西醫的角度出發,覺得只要我在不受涼不勞累的情況下,不妨適當出來活動,好過在家裡牽腸掛肚。

  他理解我的心情,我確實無時不牽記著這剛出世的嬰兒。

  她躺在保溫箱內,弱小得讓我心疼,可是她手足完整,呼吸平穩,小小面孔嬌嫩得宛如一朵花,我捨不得將眼睛從她身上移開。

  嬰兒住院的日子裡,我碰到過孫亞歐一次。這些天他並沒有回家,我也沒問他住在哪裡。我在門邊站定,沒有叫他,他並沒像我那樣走到保溫箱跟前,而是隔一段距離看著女兒,樣子十分專注。他回頭看到我:“你來了。”

  我點點頭,湊近保溫箱看著女兒,忽然聽到他在身後說:“我辭職了。”

  在公司上市之前辭職,當然是完全出乎意料的選擇,但他一向有幾分不按常理出牌,再加上剛發生的這件事,我倒也並不詫異。

  “我接受北京一家公司的聘請,正在進行工作交接,準備半個月後去那邊任職。”

  這是讓我意外的。我站直,回頭看著他。

  “跟我一起去北京吧,可可,帶上女兒,我們離開這裡,可以重新開始。”

  良久,我搖頭:“你甚至沒有跟我商量,就接受了新工作,跟過去一樣,我的意見無足輕重,無論答應與否,都不會改變你的決定。”

  “我考慮了很久,覺得這樣對我們來說是最恰當的安排。”

  “我不這麼看。那只是你的考慮,與我無關,也與女兒無關。並不是換個地方,就能一切重新來過。”

  我重新俯身去看女兒,他在我身後站立良久,然後離開了。我看著女兒,沒有回頭。

  今天醫生終於通知我,女兒各項指標穩定,可以出保溫箱回家了,我大喜過望,帶齊各種物品直奔過去,然後給孫亞歐打了電話:“如果能抽出時間的話,我希望你可以和我一起接孩子回家。”

  他答應下來,我們在醫院碰面。我從護士手中接過女兒,幾乎喜極而泣。

  “我打算讓她小名叫小蓓。學名還在想,你有什麼意見?”

  “由你定吧。小蓓,很好聽。”

  “你想抱抱她嗎?”

  他遲疑。我笑了:“我知道你不是那種會喜歡上帶孩子的男人,亞歐,看你的樣子,大概也不大可能再有其他孩子,你馬上要離開,抱抱她,別錯過她的一切。”

  我將女兒遞向他,他似乎嚇到了,僵在那裡一會兒才伸手接過去。

  “這樣托住她,對,就在這裡等我。我去辦個手續,馬上下來。”

  辦完女兒的出院手續之後,我到了外科病房。

  之前我來過一次,那天我剖腹產出院,而俞詠文則剛轉出重症監護室。我隔著門看去,她躺在病床上,手臂纏著繃帶,右腿打石膏吊懸著,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一個看似她母親的女人陪護著她。當然我沒打算刺激她的情緒,讓護士幫忙將我買的營養品和花送進去,自己並沒有進去。

  今天再上去,病房門敞開著,她躺著聽音樂,兩眼仍是空洞地看向上方,頭髮梳得整整齊齊,氣色看上去比上次好了很多。

  她看到了我,摘下耳機:“你來幹什麼?”

  “我接女兒回家,順便過來看看。”

  她打量我,我穿著寬鬆衣服,不過據鐘點工李姐評論,我的身材瘦得已經完全不像才生孩子不足一個月的女人。“這麼說已經生了?亞歐和你一起嗎?”

  我點頭,她笑出了聲,聲音乾澀:“嗯,我就知道,還有什麼比孩子更能順理成章留住男人。”

  她怎麼想,我並不介意,我只是說:“我大概沒時間再過來,請保重身體。”

  “等一下。那些吃的,還有鮮花都是你送來的?”

  “我送過。”

  “其實也只有你送過。他根本沒來看我,只直接把一筆錢交給了我媽媽。”

  他會這麼做,我並不意外,一時無話可說。

  “你覺得隔天就送一大束鮮花給一個自殺未遂的人,是不是有一點諷刺意味?”

  “沒有那麼多值得諷刺冷嘲的事情。你活著,這最重要。我每次看到好看的花都會開心一點,所以送花給你,記得這世界上還有不少美好值得留戀。”

  “其實我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事,連續好幾天都是恍惚的,好像做了一場夢。”

  也許不記得也好,至少不必像我一樣連續做噩夢,夢中不斷回放那樣可怕的場景。

  “要真是做夢,可不會一醒來發現自己肋骨加壓包紮,骨盆打進鋼釘,右腿上了石膏。據說我沒當場摔死算幸運,沒有癱瘓更是應該偷笑。報紙上的報導甚至列出我砸壞的消防氣墊價值多少,無法修復只能報廢,多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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