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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鐵證如山,不容辯駁,戴至德等幾位宰相當場就爆了。

  “你這孽子!”武后氣得全身亂戰,甚至不顧天后的儀態,上去就重重給了李賢一記窩心腳:“——我哪裡對不起你,你竟敢害當朝太子的命?!你想死嗎?!”

  李賢止不住地痛哭喊冤,賀蘭敏之狂吼道:“不要牽連雍王!不關雍王的事!是我改頭換面去做了王府下人,是我為了報復謀劃這一切,雍王殿下什麼都不知道!”

  謝雲上前一步要點賀蘭敏之啞穴,但戴至德忽然起身,用全力抓住了謝雲的手:“謝統領要幹什麼?縱然此人罪該萬死,也該容他坦陳罪行,急著封口是做什麼?”

  不愧是名相,謝雲霎時喉頭一堵。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戴至德被肩上傳來的一股巨力拽得向後退去,同時橫里伸出一隻手來,把他跟謝雲斷然分開了。

  “你……”戴至德臉頰肌肉重重一跳:“單將軍?”

  “戴公說話歸說話,莫要動手。”單超不知何時竟然從皇帝身邊大步走了過來,彬彬有禮而又不容拒絕地把戴至德推了開去。緊接著他並不看謝雲一眼,轉向侍衛吩咐道:“聖駕在此,安危不容有誤,把賀蘭敏之押下去容後審問。”

  謝雲意欲阻止,那一瞬間卻已經失去了機會。

  賀蘭敏之被侍衛押著向殿外拖去,不斷掙扎大吼大叫:“陛下!想想當年臣的母親韓國夫人,想想冤死的魏國夫人!雍王是無辜的,雍王什麼也不知道啊陛下!陛下——”

  謝雲轉過頭來,與單超冷冷對視。

  謝雲眉角上揚,眼梢修長,眼窩深邃幽亮。當他從這個角度直勾勾盯著什麼的時候,那俊秀堅冷的輪廓便異常明顯,讓人怦然心動。

  單超閉上眼睛,數息後復又睜開對他搖了搖頭。

  “適可而止,”他用旁人無法聽見的聲音輕輕道。

  賀蘭敏之的身影漸漸遠去,餘音卻繞樑不絕,仿佛尖錐狠狠刺著皇帝的心臟。

  九五至尊似乎忽然老了十歲,原本因為憤怒而漲紅的臉上浮現出死灰,嘴唇乾裂顫動,似乎想要說什麼。

  “皇后……”他嘶啞道。

  武后一言不發,直直站在他面前。

  “那刁奴所為,應該與他人無關,雍王一貫尊重兄長,友愛弟妹,不會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然而武后俯視皇帝的眼底卻忽然浮現出了嘲諷的意味。

  ——和當年一樣,她想。

  這位多情的仁厚之君,果然和記憶中一樣,一輩子都沒有改變過。

  “陛下想起魏國夫人賀蘭氏了?”武后忽然柔聲問。

  皇帝吶吶不言。

  “我猶記得賀蘭氏香消玉殞那年,聖上下朝,得知死訊,當場嚎啕大哭,傷心落淚之處較今日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武后聲音微停,笑道:“今日陛下為太子所流的淚,怕是連當時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吧。”

  幾位宰相都小心翼翼地低下頭。

  皇帝面色略有難堪,別開了目光。

  “聖上雖然仁厚,但那仁厚未免也太偏頗了些。雍王為何冒死收留賀蘭敏之,為何要對東宮之位心懷不軌,是你我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尊重兄長友愛弟妹這八字評語不覺太可笑了麼?”

  李賢失聲哭道:“兒臣真的沒有!兒臣對儲君之位絕無任何念頭,皇父明斷啊!”

  “雍王哪裡不尊重友愛?”皇帝發著抖反駁:“朕哪裡有一個字說錯了?”

  武后冷笑一聲:

  “是麼,陛下?”

  “他尊重友愛的明明是他親生兄長賀蘭敏之,至於太子李弘及太平公主等,何曾是他的親兄妹了?!”

  各位宰相面面相覷,表情如遭雷殛。

  單超瞳孔驟然緊縮,萬萬沒想到武后竟然在這個時候,在重臣面前,堂而皇之把雍王的身世之秘一把掀了開來!

  “你以為暫時保住了賀蘭敏之,就能洗清雍王的嫌疑?”謝雲在他身側輕輕道:“別天真了,單大將軍,天后想拖他下水的時候,便有一千種辦法能拖他下水……”

  “……那你呢,”單超勉強發出低啞的聲音:“將來有一天她想拖你下水的時候,你打算怎麼辦?”

  “我已經在水裡了,”謝雲淡淡道。

  “你胡說八道什麼?”皇帝怒火滿面,但那過分尖利的聲音卻給人一種虛張聲勢的感覺,說:“弘兒跟太平怎麼不是他親兄妹,你失心瘋了嗎?”

  “我再失心瘋,也不會記錯自己生了幾個孩子,也不會一覺醒來便誤把親姐姐的遺腹子誤當成是自己親生的!”

  武后聲音剛落,李賢面色煞白:“母親,你、你……”

  皇后疾步上前一把拎起李賢的衣襟,指著他的臉,對皇帝怒道:“我看在陛下的面上才咬牙認了這孽種,對外宣稱是我在祭拜昭陵的路上生的,這二十多年來何曾有過虐待他?可少過他吃、少過他穿?!”

  “如今他翅膀硬了,野心膨脹了,背著你我收留賀蘭敏之,以至於害死了我的親生子!害死了我大唐的儲君!”

  皇帝惱羞成怒,幾次想打斷她,竭力張嘴又發不出聲音來,只見滿頭滿臉漲得血紅,眼珠血絲密布,額角青筋根根暴起,看上去極為可怕。

  “這大逆不道、兄弟鬩牆的東西,現在卻成了名義上的嫡長子,還將成為你們明天所要效忠的帝王!”武后猝然轉身,華麗的紅寶鑲嵌純金護指從幾位宰相臉上一一指過去,喝道:“你們甘願向這血統不純的孽種三拜九叩,尊奉這種人位登九五? !”

  戴至德等幾人都遲疑了。

  東宮黨雖與皇后互為死敵,但眼下局勢詭譎難辨,如果雍王真的涉嫌害死了太子,他們如何能不替太子報仇?

  退一萬步說即便他們願意效忠雍王,以雍王為陣營對抗天后,也不見得能落到什麼好下場——一朝天子一朝臣,雍王有自己的嫡系人馬,剛被拖下去的賀蘭敏之不就是個最好的例證?

  就在這麼一遲疑間,武后已把雍王狠狠往地上一扔,高聲道:“來人,禁衛軍!雍王李賢秘藏死囚,毒殺太子,即刻查抄王府,押進刑部天牢!”

  竟然直接跳過大理寺下了刑部,顯而易見是要雍王的命了。李賢悲愴吼道:“皇父——!”

  話音剛落,皇帝踉蹌起身,竭力向前伸出手像要阻止什麼。

  但他面頰肌肉痙攣,手臂急劇顫動,竭盡全力都只能從喉嚨中發出咕嚕咕嚕的痰聲,旁人只能聽見幾個含混的“不要”、“放開”,便只見皇帝雙眼倒插,整個人向後翻去!

  周圍響起驚呼:“陛下!”

  只見勁風呼嘯,人影一閃,單超已衝上前來,電光石火間扶住了皇帝。

  然而皇帝的情況十分不妙,只見他五官歪斜抖動,口角流出了涎水,竟像是中了風邪!

  這一變故來得太過倉促,哪怕是在官場沉浮久了的宰相們都未必能立刻衡量出局勢輕重;然而不知為何,就像某種流傳於血緣中的直覺般,極度複雜的政治現況在單超腦海中抽絲剝繭,瞬間化作了一個清晰的念頭:太子已死,雍王失勢,若皇帝就此中風癱倒,那大明宮中就再也找不出能和武后抗衡的勢力了。

  怎麼辦?!

  大殿群情聳動,武后朗聲道:“還不快宣御醫?!”

  單超急促喘息,忽然伸手按住了皇帝顱頂幾處大穴,咬牙將真氣源源不斷輸送了進去。

  這其實是非常危險的,畢竟誰也不知道皇帝病情如何,頭顱要穴被刺激後會不會驟然一命嗚呼。但中風發展過極其迅速,往往不過數息之間,如果不當機立斷的話,再等御醫過來,必定藥石罔救,什麼都遲了。

  自古多少帝王都是可以共患難,不能同富貴,武后亦是如此。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只有武后處在危機中時,她所依仗的謝雲,才是最安全的。

  “你幹什麼?”武后厲喝道,步伐一轉匆匆走來,就要去阻止單超。

  然而就在此時,謝雲站在混亂的人群後,袖中倏而一彈指。

  ——無形的氣勁如利箭般she出,轉瞬擊中了武后的膝蓋!

  武后一個踉蹌,猝不及防險些摔倒,宮人驚呼著擁了過來。

  就那麼短短片刻的時間空隙里,皇帝在單超手下一個抽搐,睜開了眼睛:“……單……單將軍……”

  “肅靜!”

  單超回頭面朝殿下眾人,蘊含內力的清朗男聲瞬間壓倒了一切:“——陛下已醒,速傳御醫!”

  武后被宮人攙扶著站起身,面色驀然劇變。

  “雍王……”皇帝聲音含混不清,但仍能聽出斷斷續續的字句:“把雍王押回府邸……單超率羽林軍日夜看守,不得進出……”

  “賜單將軍金書鐵券、尚方寶劍,任何企圖衝撞者,殺……殺無赦!”

  皇帝在周遭大驚失色的目光中掙紮起身,胸膛如拉風箱般漏氣,喉頭髮出了可怕的堵痰聲。

  緊接著他兩眼一翻,徹底厥了過去。

  第86章 豪賭

  三日後,東都洛陽。

  太子暴卒,雍王幽禁,皇帝重病昏迷不醒。

  黑暗從四面八方蔓延而來, 漸漸吞沒了這座風雲詭譎的洛陽城。

  單超一手端著食盤, 一手推開屋門,進屋後點燃了蠟燭, 一星火光幽幽燃燒在空曠的前堂中。

  “殿下,晚膳來了。”

  蜷縮在桌案後的李賢抬起頭, 露出了雙目通紅、鬍渣凌亂的臉,麻木的視線一輪,落到了面前琳琅滿目的托盤上。

  “……”李賢露出一絲冷笑:“往日都是涼水胡餅, 為何今日這般豐富, 天后終於打算下手送我跟大哥一起上路了嗎?”

  “我看殿下兩日不曾進食,自己掏錢買的,”單超淡淡道。

  燭光下單超的面容冷淡堅毅, 披掛細鎧,腰掛刻金雕龍尚方寶劍,身影堅實沉穩。

  李賢眼角一抽,浮現出狐疑之色:“我不信,拿走!”

  單超無聲地出了口氣,抽出腰刀切下一片滷牛肉,在菜汁和湯水裡蘸了蘸送進嘴裡,嚼嚼咽了下去。

  李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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