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結果去沙漠的車就一天天少了。

  玉音正焦急地擦汗,紅柳幾個過來了,是打縣城回來的,望見玉音,吵嚷著圍過來,抓住手說話兒。也是巷子裡那些話,說她又白了,洋了,跟電視裡的演員辯不出兩樣。還問她衣裳哪買的,咋就穿上去這麼合適,襯得胸是胸腰是腰,褲子屁股上的那個兜真好看,一下就把男人的眼睛給逮住了。她們把玉音推過來搡過去,反覆地看,反覆地摸,就跟沙鄉人買牲口那麼前前後後地過眼。紅柳比玉音小,玉音考上大學的時候,紅柳才幾歲,整天嚎著要摸蘇嬌嬌的大奶,說她媽的奶子小,抓手裡不棉軟。蘇嬌嬌也不嫌彈,當眾人的面一把掀起衣襟,把個肥碩的肉口袋撈出來,就往紅柳嘴裡塞。眨眼間當年拖著鼻涕口水的紅柳長成了大姑娘,還十分的俊俏,只是沒念過書,言談舉止便少不了沙鄉人那份野俗。

  說話間玉音從拾糙幾個的嘴裡得知,紅柳要出嫁了,日子定在下個月頭上,男人是新井鄉的王四毛。王四毛這個名字玉音倒是聽過,他爹也當過村支書,不過下台比父親牛根實還早。只是不明白紅柳為啥要嫁給他。玉音大二那年,沙鄉發生過一件事,有人把打井隊的一個女技術員給強奷了,拿棍子打暈了頭,綁在井架下強姦的。公安很快破了案,這人便是王四毛,當時跟著打井隊學手藝,不知怎麼就把女技術員給看上了。其實那技術員長得一點不好看,玉音見過她,典型的平胸,一臉麻子,唯一勝過沙鄉女子的就是愛穿牛仔褲,屁股老繃得緊圓。大約就是那屁股害得王四毛蹲了大獄。

  玉音沒記錯的話,王四毛判了十年,按說還在大獄裡,卻突然要娶紅柳,她真是給搞糊塗了,卻又不好細問,問這些也沒啥意思,她急著往沙窩鋪趕,就跟紅柳說:“到時我去送你呀。”紅柳臉一紅,很感激地摟了下她脖子。玉音便跟她們告辭,說急著去沙窩鋪,她姑病了。

  一聽她姑姑,姑娘們全都噤了聲,臉上神兮兮的,丟下話走開了。玉音感到奇怪,卻也顧不上多想,正好一輛三碼子開過來,突突地叫,玉音一招手攔住三碼子,跳了上去。

  趕到沙窩鋪時,黃昏已將大漠染得一片血紅,三碼子在中途拐了道,把她扔在了沙路上,二十里的沙路是她走著來的。西天的火燒雲熊熊燃著,望一眼都叫人淌汗。沙漠在晚霞里呈現出特有的美麗,粗獷、雄渾,令所有的生命都感到渺小。站在沙樑上,一吼兒一吼兒的風掠著沙塵,打在她臉上,身上。汗順著脖子,流進胸膛,一摸便是黏糊糊的髒物。玉音累得抬不起腿,念書念得走不動路了,以前走這點路,她背一袋黃毛柴籽不歇腳。現在倒好,感覺就跟上了一趟華山。玉音一屁股癱在沙梁子上,望著西天的紅雲發呆。

  猛乍乍的,一陣花兒響來,仿佛沙漠裡騰起一隻野羚羊,一下把渾厚悲壯的沉靜給打破了:

  往前一看是嘉裕關

  往後一看是戈壁灘

  生死的路兒我望不斷

  想你的話兒把心捂爛

  頭頂著星喲腳踩著灘

  王哥我放羊實在個難

  ……

  大漠裡,夕陽下,空氣似乎凝住了,風一動不動,只有這悲愴愴的花兒,把天地扯得一緊兒一緊兒。玉音聽了一會,這聲音儘管粗糙,卻粗糙得恰到好處。想必定是個痴情的羊倌,在沙漠裡愛上了誰家的女子,對著天空喊心思哩。果然不多時,一群羊幽幽地出現了,從五道梁子那邊探出頭,棉花一般一朵朵滾下來。

  玉音猛就來了勁,背起包,跋起腳步就朝三道梁子走去。

  沙窩鋪共有九道沙梁子,又稱九步沙,也有說是楊家將九寡婦,冤在這裡守護著沙域疆場。其實是風沙在過去的歲月里一年年雕刻的,用不了幾年,興許它就變成十梁子,十二梁子。姑姑牛棗花的住處在二道梁子,那兒原是一處盆地,玉音小時來時,那兒還有茂盛的水糙,密密的蘆葦,可惜她從來沒撿到過鴨蛋。玉音弄不清姑姑,為什麼幾十年如一日要守住這沙梁?姑姑的一生是神秘的,傳奇的,留給沙鄉人永遠也解不開的謎。

  翻過三道梁子,一抺翠綠便在眼前盛開,晚霞褪去,夜色蒙蒙罩來,沙漠愈發神秘了。每走一步,都能聽到腳下發出沙沙的流沙聲。不多時,樹的氣息撲面而來,白楊的葉子在風中喁喁作響,仿佛向她發出親昵的問候。再往前走,沙棗樹的芳香便讓她有了歸家的感覺,那種馥郁、溫情的香甜味似乎已深深融進了生命,哪怕走多遠,只要一聞見沙棗花的香氣,生命中的那份感動便有了。

  玉音的腳步加快,心也怦怦跳起來。她想不到姑姑會病成咋樣,荒漠深處,獨自生活的姑姑一直是她生命深處的痛。

  一陣狗吠響起,那是果果的聲音,她定是聞到了玉音的氣息,喊出的聲音興奮而誇張。果然,玉音的腳步剛到紅木房前,果果便甩著尾巴撲過來,猛一下竄她懷裡。

  “誰呀?”棗木門吱呀一響,姑姑的聲音飄過來。

  玉音抱著果果,幾步來到門前,借著微弱的光亮,她看到姑姑虛弱的身子在門口晃蕩。

  “姑姑——”

  “是音兒?!”姑姑一把摟住她,就像母親摟住女兒,緊緊的,雙手在她臉上摩挲。“這熱的天,你咋來的?”

  姑姑的身子發燙,雙手更是火燒火燎。

  “你燒得厲害,身上都要著火了。”玉音急起來,扶姑姑進了屋,緊著問起她的病情來。

  “不礙事,發點燒,多喝點水就沒事了。你快坐,我給你倒水去。”姑姑的聲音很興奮,那是因為玉音的突然到來。玉音攔住姑姑,自己舀了一碗水喝。

  “放假了?見過你爹媽沒有?”

  玉音搖搖頭,把回家的事兒跟姑姑說了。姑姑直嘆氣,說:“咋連飯都不吃就跑來了,看你媽醒了不生氣。”說著就要給玉音做飯,玉音攔擋不住,姑姑的病仿佛在瞬間好了,玉音摸了一把她的臉,居然真就不那麼燒了。

  一股炊煙飄起來,穿透空蕩蕩的黑夜,讓沙漠一下有了生氣。果果一刻也不安穩,賴住玉音不放,弄得玉音想幫忙都沒法幫。姑姑笑道:“它想你哩,幾個月沒見,我還猜想它認不得你了。”

  果果汪汪叫了兩聲,伸出舌頭,舔玉音的臉。玉音讓它弄得痒痒,硬把它放地下了。

  做飯是在小院裡,玉音這才發現,小院裡又多了葡萄架,嫩綠的葡萄串一朵兒一朵兒的,甚是喜人,葡萄架四周,是高高的向日葵。不到十平米的院子,讓綠色掩滿了。

  一個喜愛綠色的女人,卻選擇了獨身。

  不大功夫,飯菜好了,月亮悄然生起,將小院映得白花花的,借著月色,兩個人的目光一次次對視,姑姑的目光是柔情的,盈盈愛意溢滿眼眶,玉音的目光是跳躍的,每次見面,都要忍不住用這種目光打探,仿佛姑姑臉上藏著歲月太多的秘密,等著她打開。

  一張小石桌,兩條小木凳,姑侄倆面對面坐著。棗花不停地給玉音夾菜,甜甜地望著玉音吃。看著越來越漂亮,越來越聰慧的玉音,棗花臉上升騰起母親般的幸福。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