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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得旺回看住吳天亮,嘿嘿笑了幾聲,不緊不慢道:“不就是醫藥費嗎,我讓村里出。”

  “醫藥費?”吳天亮眼淚都要出來了,遇到這種人,還能說什麼?

  吳天亮不但對牛得旺沒有辦法,對祁連集團也沒有辦法。鄧朝露在來的路上跟母親說:“吳叔叔他也難啊,聽亞彬講,上面很可能不讓他幹了。”

  “不讓幹才好!”鄧家英氣不打一處來地說,她不是氣吳天亮,吳天亮的處境她最清楚,再怎麼說她也是頭上頂官帽的,谷水這些年發生的怪事亂事荒唐事,她的感受可能比別人更深。一個人,想在位子上做些好事,做些利國利民的事,真不容易,說完,忽然記起什麼似的問:“你剛才說誰來著,是亞彬吧,你倆現在到啥程度了?”

  “媽!”鄧家英的話惹來女兒一聲責怪,不過女兒還是很如實地告訴她,跟周亞彬只能是朋友,別的,真沒法發展。

  “媽,你甭擔心,女兒會處理好自己婚事的,女兒只求媽能健康長壽,到時還要帶孫子呢。”

  這是鄧朝露對母親說的最大膽的一句,這句大膽而含著無限祝福的話,一下把鄧家英心裡湧起的陰雲給掃盡,她像小孩子一般興奮地說:“媽帶,媽帶,媽巴不得現在就抱上小外孫呢。”

  鄧家英挑重點,把女兒告訴她的這些又告訴秦繼舟,當然,女兒後面說的那些,她是不會說的,尤其女兒找對象的事,更不能說。原以為秦繼舟聽了會出怪聲,沒想秦繼舟說:“你說的這些我都聽說了,可他也不能就這麼忍了,再怎麼著,也得替你討個公道吧,那個牛得旺,太霸道了,我去南湖,他讓一幫小青年把我轟了出來。”

  “牛得旺轟你?”這事倒新鮮,鄧家英還沒聽說過。

  “不是他轟,是一幫小青年,罵我的話,傷心啊。”秦繼舟臉色忽地暗下來。

  “罵你什麼了?”

  “還能罵什麼,禍國殃民,他們罵我禍國殃民。”

  “這麼嚴重?”鄧家英想笑,卻笑不出來,臉上表情因秦繼舟的激動漸漸變暗,變冷。

  “意思差不多吧,流域變成這樣,他們把責任全推我身上。”

  “是你多想了,這不是哪一個人的責任,也沒誰能承擔起這責任。”

  “家英你說,我這輩子,是不是真的一無是處啊,這些天我在想,當年修水庫,我的話就沒一句對的?”秦繼舟忽然變得像孩子。總是有頑固主見的他,現在竟也六神無主地慌亂了。

  “是沒對的!”鄧家英看著他說。

  秦繼舟哦了一聲,低下頭,臉又變得死灰。鄧家英本來是開玩笑,是見他瘋瘋傻傻的樣子才說的,沒想到秦繼舟現在根本不經說,稍稍用詞重點兒就承受不了,忙變通道:“你呀,事情過去多少年了,還糾結什麼呢,對能如何,錯又能如何,往前看吧,不要老是對過去耿耿於懷。”見秦繼舟有了觸動,又道:“老秦,咱們剩下的時間不多了,不要在一些無意義的事上瞎浪費時間,得合起力來,真心為流域做點事。”

  “能做什麼,還能做什麼呢?”秦繼舟越發焦急地說,他看上去很矛盾,心裡那個結顯然還沒打開。鄧家英跟著犯急,老秦這人,一輩子都在鑽牛角尖,鑽進去很難拉出來。她拿出一份東西,是去南湖前私下交代副手毛應生整理的,一份全力推行“節水型社會”的建言報告,這報告算是鄧家英這些年對流域治理的思考,還有諸多構想。流域治理必須是一個系統工程,必須要讓全社會行動起來,這麼多年,我們嘴上在講流域治理,講得很多也很重要,實際中卻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不成體系,沒有長期目標沒有遠景規劃,把一項關係到子孫後代的大工程當成了政治任務,搞的很多東西都是在應景,是在完成上級下達的任務。鄧家英認為,扭轉目前被動局面的唯一途徑和辦法,就是全社會合成一股勁,真正認識到危機,從小處開始,改變傳統的生活方式與生產方式,點滴處做起,這樣才能讓受傷的流域得到喘息機會,才能讓失去的植被、水源慢慢恢復,才能讓冰川成為冰川,雪山成為雪山。

  節水型社會。鄧家英提出的是構建一個新的社會形態,樹立一種新的用水意識。先建設一種理念,一種思想,然後讓思想改變人們的觀念,規範人們的行為。

  “好是好,可過於理想,再說時間也來不及啊。”秦繼舟看完,嘆道。

  “老秦,這事急不得,哪有三天兩天治理好的,這種話,你信?”鄧家英反問。

  “不信。”秦繼舟這次回答得很堅決。

  鄧家英報以微笑,道:“這不就對了,所以我們現在有責任讓他們停下來,先想清楚,再行動,否則,今天一個令,明天一個文件,流域非但治理不了,反而會添更多亂象。”

  “現在就很亂了,我反對從上游水庫調水,他們不聽,非要調,就那點水,調來調去,會多出來?不就是領導能看到沙漠水庫有水嘛,但他們熱衷這個。”秦繼舟的話匣子一打開,就合不上,談著談著又激動起來,最後又把矛頭指向吳天亮,說話越發刻薄:“如果說我秦繼舟是罪人,他吳天亮就更是罪人!”

  “沒人拿你們當罪人,老秦,別這麼偏激好不好!”鄧家英突然抬高聲音。這個時候,她對秦繼舟是失望的,這次來,她是想跟秦繼舟認真談點事的,她知道自己的生命還有多長日子,真是沒幾天了,所以有些想法,有些思考,必須抓緊說給他們,說給還能活著的人。自己這輩子一事無成,很多能做好的事都沒做好,現在上天不給她機會了,但她不想把遺憾帶走,不想。可秦繼舟老是往沒用的上扯,她被扯急,另一個心裡,也湧起失望,她懷疑,自己是不是把秦繼舟看得太高了,這個在精神上統治了她一輩子的男人,最終能不能拯救她一次,讓她無憾地離開這個世界?

  第30章

  秦繼舟跟鄧家英非常糾結地討論河流時,另一間屋子裡,師母楚雅抓著鄧朝露的手,一邊說話一邊抹著淚。

  這個場景的確超出了許多人的想像,大多數人看來,師母楚雅跟鄧朝露,是不可能像母女一般坐在一起說話的,看一眼都是恨,前世的兩個冤家,現世的兩個仇人,包括她們,也很難想像會有這一幕。鄧朝露這邊倒不難,從來沒拿師母當仇人,內心還一直期盼著呢,難的是楚雅。

  可是這次,楚雅不難了,真不難了。

  人生最大的難,是看清自己。楚雅以前從沒意識到這問題,以為自己聰明,以為自己能把什麼也看清,結果某一天突然發現,自己是世界上最蠢的,最最糊塗的女人。是啊,我真傻,真糊塗,我咋就那麼糊塗呢。好些個夜裡,楚雅變得跟祥林嫂似的,不停地重複這句話。她掐自己的大腿,捶自己的胸,甚至撕自己的頭髮。她用一種疼痛發泄另一種疼痛,用一種不滿撕毀另一種不滿。原因是她終於看清了自己,一個自私、虛偽,被各種利益膨脹了的、世俗極了的女人。世俗兩個字,楚雅以前都是送給別人的,很高傲地送,居高臨下地送。凡是她不喜歡的女人,或是看不順眼的女人,她都喜歡送這兩個字。送完,高傲地扭過頭顱,理也不理就走了。可這次,楚雅很痛地把這兩個字送給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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