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如果爸非要讓它變成可能呢?”

  “不,這不可能!”秦雨猛地站了起來,一雙眼睛裡突然布滿了血,“爸你裝什麼糊塗,為什麼不可能,應該問你自己!”

  瞬間,秦繼舟傻了,啞了。這話太惡毒,太有殺傷力,秦繼舟徹底被擊敗。

  兒子這話是有明確指向的,往事滾滾而來,裹著沙,裹著塵,夾雜著雷電,他抵擋不住。

  無恥!他從心裡狠狠地罵了一聲,爾後,就像一隻鬥敗的公雞,癱在那兒。

  兒子在懷疑他,搗毀他,甚至撕碎他,讓他連一點尊嚴和體面都留不下。

  這個孽障!

  床上實在躺不住,秦雨起身,往外走。夜色如cháo,帶給人太多的聯想,也帶給人太多的不安。院子還是那個院子,白房子還是以前那白房子,院裡的花糙,還是曾經的花糙。可這次來,感覺跟以前幡然不同。以前秦雨是這裡的主人,院裡的一糙一木,都跟他緊緊相連,他熟悉它們的氣味,熟悉它們的生長和枯萎。它們也同樣熟悉他,他高興時,這些糙木會發出歡笑的聲音,當他悲傷或彷徨時,糙木們會眨著眼睛,露出憂傷的表情。多少年過去了,秦雨覺得早跟它們融在一起,分割不開也斷裂不開。可是現在,陌生兩個字襲擊著他,讓他覺得離開這裡是一件恥辱的事,一件絕情的事。

  我難道真的錯了?往外走時,秦雨忽然生出這樣的感慨。這感慨一半來自於對白房子的感情,另一半,則是這次到流域後意外生出的一種恍惚感,距離感,還有專業領域的遲鈍感。

  是啊,遲鈍。一個天天坐在辦公室里,玩虛的玩空的,按照上級意圖去刻意“編造”學問的人,一旦回到這真實而又殘酷的現實中,落差立馬就有了。

  秦雨很痛。這痛,是為自己熱愛的專業生出的,也是為急劇消失的綠色和河流生出的。

  哦,河流——夜色下,秦雨發出這樣的呼喚。

  這個睡不著的夜晚,秦雨的步子最終停在了北邊小山包,瑪尼堆前。這可能是宿命,他是發誓不想鄧朝露的,他現在是有婦之夫,吳若涵的老公,吳天亮和苗玉蘭的乘龍快婿。這個世界上別的女人,他沒資格想,也不能去想。但是他的步子還是停在了瑪尼堆前。

  夜色朦朧,涼風習習,皎潔的月光刺破淡淡的雲層,將一勻兒的白灑下來,暈白,涼白。山在月色里變了顏色,糙也在月色里變了顏色。高高的瑪尼堆越發朦朧神秘,仿佛一個謎團,豎在那裡,可上面又像是有無數雙眼睛,在夜空下沖他發問。腳下的大地,身邊的山巒,在風中微微發顫。那顫通過一種奇特的方式,電流一般擊到他心上,秦雨站不住了,仿佛隨著風抖起來。

  抖著抖著,眼前忽然出現幻景。十多年前的那堆篝火又燃了起來,就在瑪尼堆旁,篝火映出一張張年輕而又紅潤的面龐,那麼青春,那麼耀眼,朝氣蓬勃。面龐里有他,也有她。天呀,她怎麼那麼真實,那麼清晰,仿佛一天也沒離開過他。

  秦雨興奮了,月夜裡他想叫,想奔跑,想不顧一切地奔向神秘的瑪尼堆,奔向那堆篝火,奔向……

  “小露!”過了很久很久,秦雨瘋狂而又壓抑地喊出了這麼一聲。

  第21章

  鄧家英出院了!

  病沒好。儘管術後恢復的不錯,但醫生還是建議,繼續住院治療,以防復發或其他惡性病變。可醫生的話管什麼用呢?鄧家英一刻也耐不住了,先是沖女兒鄧朝露說:“快辦手續吧,我一分鐘也躺不下去了,我要回谷水。”女兒哪能答應,哭著求她:“媽,忘了你的工作好不,工作可以由別人干,媽卻不能由別人代替啊。”

  “媽不是為了工作,媽實在不願意在這裡躺下去啊。”鄧家英撒謊道。

  女兒鄧朝露因為跟法國人合作的那個項目,被迫離開醫院,鄧家英馬上催促路波:“還愣著做什麼,快接我出去。”路波哪敢,打電話向吳天亮求援,吳天亮說:“你讓她在醫院好好養病,啥也不能想,啥也不用她想。”

  由不得不想。包括吳天亮自己,也做不到。旱情像瘟疫一般蔓延,誰也阻擋不住。不只是下游,包括龍山還有谷川區很多鄉鎮,也頻頻出現水荒。農作物大面積旱死,谷水縣六個鄉鎮人畜飲水出現問題,就連最上游的毛藏縣,牧民們也開始趕著牛羊往雪線最深處轉移了。那是一列浩浩蕩蕩的隊伍,走在糙原上,頗為壯觀,也頗令人寒心。牧民們一邊走,一邊祈禱,雪山之神啊,請庇護你的子民,保護你的牛羊。白房子北邊的瑪尼堆前,藏人自發地組織了一場規模宏大的祭山盛會。方圓數十里乃至百里,上千號牧民如期而至,天堂寺高僧擔起主祭之責,為凡黎祈福。可是不管用,幾年前舉行這樣的大型法會,一定是陰雲掠山,細雨霏霏。可這次,任憑虔誠的藏民們怎樣叩拜,那一絲雲彩就是不肯前來。驕陽似火,糙原如灼,滾滾熱浪蒸騰得人想叫,牛羊們大張著嘴巴,卻流不下一滴水來。更可怕的,祭山當日,現場就有五頭氂牛暈死過去。最後連高僧也不得不發出長嘆,恩我澤我的糙原啊,怎麼變成這樣?

  吳天亮的日子更不好過,前段時間為應付省里檢查,市里通過行政手段,從上游三座水庫往下游“借”了水,這水一直小心翼翼存在沙漠水庫,一滴也不敢往下放。來了省里和更上面的領導,市里會興致勃勃帶他們去看,觀景似的。但在這一天,“借”來的水沒了,沙漠水庫原又乾涸見底。雪上加霜的是,副省長黃國華偏巧這一天來到沙湖縣,跟吳天亮沒打招呼。這下,吳天亮露餡了。

  “務必在半個月內拿出流域治理方案,省里研究後上報中央。”這是副省長扔給他的話。

  “治理問題再不提上日程,我們就是罪人!”副省長這話更狠。

  這一天,流域管理處副處長毛應生匆匆忙忙來到醫院,病情都沒來得及問,就拿出一份報告,急著讓鄧家英看。

  “書記使勁催呢,要不您就簽個字,我拿去報了?”見鄧家英滿頭是汗,虛弱的身子幾次要倒下去,老實厚道的毛應生不忍心了,提醒道。

  鄧家英哪容應付,披衣強坐在床上,一字一句斟酌,看著看著,忽然發了火:“這算什麼方案,這是自欺欺人!”未等毛應生反應過來,她已下床,穿好衣服。

  “走啊,這方案要是報上去,你是罪人,我也是罪人!”

  毛應生不敢,鄧家英又道:“送我回處里,處理完這事我再回來治療。”

  去了,就不見得能回來。毛應生呈給鄧家英的那份報告,或者叫方案,是經市里方方面面討論過的,也就是說,吳天亮原則上同意這方案。可鄧家英一眼就看出了問題,方案一方面淡化了流域用水矛盾,對乾旱造成的損失採取保守態度,該放進去的不放進去,尤其對生態的破壞程度,縮了很大水。另一方面,對下游開荒打井,過度開採地下水的事實隻字不提,將旱情簡單歸結到降雨量減少。也就是說,整個方案只談天災,不論及人禍。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