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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震山鎖了眉,派上去的人一撥接一撥退下陣來,上去時一個個很膽大,話能說到天上,可到山上一看,立馬嚇得腿軟,甭說放炮,身子都站不直。那山真是太奇太險了,除冷峻外,還多出幾分恐怖,走在山道上腿直打戰。柳震山不止一次上去過,他就想不明白,怎麼偏偏要選在這裡炸山取石呢,到底安什麼心嘛!這裡有足夠的山石不假,但有石料的地方多了,這裡絕不是最佳地段。後來他才知道,是有人點名要在龍頭處炸山取石,說就是要跟封建迷信做堅決鬥爭,就是要讓峽里的群眾看看,我們敢不敢斬斷龍頭,敢不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柳震山顯得很無奈。上級命令不可違,水庫大會戰必須掀起新高cháo。但龍首山頂炸山取石真是困難重重,山頂地質結構異常複雜,岩石極不規則,斷裂帶四處都是,爆破很難控制方向。加上來工地的炮手都是臨時挑選的,有些根本就沒放過炮,臨時突擊一下就上陣。這還是其次,重要的是峽里的社員都有恐懼心理,龍首山在峽里地位極其特殊,誰心裡都認為是龍脈。壞了龍脈會斷子絕孫,山里人祖祖輩輩都這麼講的,也都這麼堅守著。運動熱火朝天,人們嘴上雖然不敢講,心裡卻不能不想。有了這個心理障礙,技術再嫻熟的人也會犯錯誤,手忙腳亂算是小,點了炮往相反方向跑的人多的是。兩天前炸死的那個年輕民兵就是如此,炮一點,他往洞裡面去了,結果活活砸死在洞裡。

  一度時期,柳震山真還把希望寄托在秦繼舟身上,心想省里來的技術員,怎麼著也比吳天亮幾個要強,況且還是清華的高才生,了得。哪知連著聽了幾次秦繼舟的話,次次都出事,才知道遇見了繡花枕頭。後來再打聽,秦繼舟根本就不懂放炮,他學的是水文水資源,這專業用來修水庫都是外行,何況放炮這種事。於是某個黃昏,柳震山心血來cháo,將青年突擊隊還有鐵姑娘隊集中在山下,搞了場實戰練兵,點名讓秦繼舟出來當老師。鄧源森勸他別這樣,說這樣有風險。柳震山大聲一笑:“有嘛的風險,不就是讓秦大學放一炮嘛,放響了我給他披紅。”

  “放不響呢?”鄧源森緊著聲音問。

  柳震山想了想說:“放不響,他會放不響?”他哈哈笑了幾聲,轉而面對著黑壓壓的人群,扯開嗓子說:“他秦大學真要放不響,我讓他回他的學校去!”

  人群中的鄧家英頭裡轟一聲,仿佛先柳震山看到了心中偶像秦繼舟當眾出了洋相,莫名的,心就揪在一起,懷裡像是有幾隻兔子在跳。

  誰也不知道,那年鄧家英是怎麼喜歡上秦繼舟的,包括她自己,怕也說不清。秦繼舟那年是工地上的風雲人物,全工地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他走到哪,激情就能傳播到哪。人們紛紛爭說這個來自清華的高才生,男人們談論著他的家世,談論他跟革委會主任馬永前的關係。那年他是馬永前的掌上寶,馬永前走到哪,都要把他帶上,開什麼會,都要讓他發言。凡是他說的,馬永前都認為對,凡是他倡導的,馬永前都要在水庫工地推廣。男人們就說,這後生,了不得啊,能把革委會主任迷住,得有多大能耐。姑娘們則談論他會不會幹活,會不會拉架子車。還有他那麼乾淨一雙手,應該是握筆寫文章的,怎麼也會跑工地上拿杴把?還有他的衣領咋總是那麼白,同樣河裡的水,怎麼他洗的衣服就乾乾淨淨?

  總之,那年關於秦繼舟的話題,多得說不完。情竇初開的姑娘們,看他的目光無一不迷濛,不熱烈,不燃著火苗。

  這些目光中最屬鄧家英的特別。

  鄧家英已經到喜歡男人的年齡了,多少個夜晚,她偷偷將他從心底拿出來,想啊想啊,冷不丁地,臉就紅成一片,熱成一片,心也跳得接不上氣。好幾次,她拉著架子車上坡,冷不丁看到他,腿一下軟得沒了力氣,險些就將架子車丟脫。跟她一起幹活的姑娘見她丟魂落魄,嬉笑著說,趕明兒,找個媒婆婆給你提親吧,再不提,被人搶了去。

  “打嘴!”鄧家英假惺惺臭同伴一句,拉起架子車,吭哧吭哧往壩的方向去了。

  秦繼舟對此渾然不覺,仿佛他來龍鳳峽,就是為了擾亂姑娘們的芳心。直到有一天,他被鄧家英攔在河邊小樹林裡,鄧家英憋半天,說不出話,臉紅得快要趕上西邊的晚霞了。秦繼舟不明就裡地問:“你是不是想當技術員,這個我可以跟指揮部說,你上過高中,成績優秀,這些我都知道,在工地上表現也很不錯。”

  “你還知道啥?”鄧家英大著膽問了一句。

  “你是鄧書記的女兒啊,鄧書記專門跟我交代過。”

  “我爹跟你交代了什麼?”她能聽得到自己心跳的聲音了,她的雙手背著,汗津津的手裡握著一樣東西,那是山里女孩表達相思時最常用的禮物,她親手做的一雙繡花鞋墊。那可是縮在山下窯洞裡就著煤油燈一針一線繡出來的,上面是一對戲水鴛鴦。

  “呵呵,沒交代什麼。指揮部要挑一批回鄉知青,讓我普及水利知識。鄧家英,你願意參加不?”

  “我願意!”十八歲的鄧家英脫口就道。一激動,雙手拿到了前面。

  “你手裡拿的什麼?”秦繼舟好奇地看著她雙手,問。

  鄧家英臉越發紅,吭半天,羞答答地說:“鞋墊,送給你,不嫌棄吧?”

  要是換了山里男孩子,怕早就飄了起來。鄧家英可是鄧家山數得著的俊俏姑娘呢,就是在工地上,也是數一數二的俊女子。哪知秦繼舟接過鞋墊,掂手裡看了看:“這個我不喜歡,有時間還是看看書吧,你要做一個有文化的人。”說完,將鞋墊退還給鄧家英,哼著“社會主義好,社會主義好”,走了。

  鄧家英傻傻地站在樹林裡,落日已經隱在了西山後,晚霞也已不見,大地顯得既朦朧又蒼涼,天要黑了。

  他不喜歡,他居然不喜歡!當夜幕徹底籠罩住峽谷時,鄧家英用力將鞋墊扔在了龍水河裡,心裡賭咒再也不理他,腳步七擰八歪地往山下窯洞裡走去。

  不理真還由不得。那天鄧家英真是緊張得要死。柳震山的脾氣誰都知道,一個說一不二見誰都敢黑臉的人。父親鄧源森算是修水庫的元老,又兼著工地指揮部副總指揮,罵時照樣劈頭蓋腦。就連革委會主任馬永前也懼他三分。鄧家英曾經提醒秦繼舟,是在參加那個普及班後,兩人關係似乎近了許多。鄧家英終於敢跟這個工地上的風雲人物開玩笑了,叫他別逞能,說我爸放了一輩子炮,現在都沒招,你連山頂都沒去,就敢吹牛?秦繼舟壓根沒把她的話當話,自信滿滿地說:“這你不懂的,這是技術。他們連炮眼都不會布排,不出事才怪。”

  我倒要看看,你有啥技術!鄧家英鼓著嘴,心裡滿是不服氣,她在等秦繼舟出來。不大工夫,秦繼舟在馬永前和民兵營長半瞎子等人的簇擁下,煞模煞樣地走出來。眾目睽睽之下,先是沖鄧家英他們講了一大堆爆破原理。注意,他講的是爆破,而柳震山和鄧源森掛嘴邊的是放炮,人家就是洋氣。那些原理聽上去非常陌生,什麼定向啊,什麼斷面層分析啊,什麼橫切面豎切面,還有單排眼雙排眼,甚至三花眼三角眼,講得頭頭是道,聽的人卻如墜霧裡。尤其鄧家英,對他的好奇越發濃,目光蒙蒙,眼神迷亂,心裡蕩漾著某些東西。就在鄧家英快要陶醉時,柳震山忽然說:“行了秦大學,講得好不如幹得好,走吧,大夥等著看你表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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