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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波是鄧家英的老同事,按鄧家英的說法,他們是老戰友,患難之交。三十年前,龍鳳峽修過一座水庫,那時節正趕上那場轟轟烈烈的運動,鄧家英當時是回鄉知青,又是鄧家山大隊鐵姑娘隊隊長。在大幹快干精神的指引下,在人定勝天這一偉大的精神法寶鼓舞下,龍鳳峽人山人海,搞起了社會主義大會戰。鄧家英跟路波就是在那次大會戰中認識的,包括秦繼舟,包括吳天亮、苗雨蘭,也是那次大會戰的主角。

  興許,所有的故事都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所有的幸與不幸,也都是那個時候種下的。

  可那個時候真的有故事嗎,鄧家英一下又恍惚了。

  吃早飯時,所里來了電話,鄧朝露離開餐桌,到外面去接。楊小慧讓她馬上回省城,說秦老昨晚犯病了,半夜送進了醫院,這陣人還昏迷著。鄧朝露驚嚇中問出一聲:“怎麼會這樣?”楊小慧吞吞吐吐說:“導師跟師母吵架,吵得很厲害,結果……”

  又是師母!

  鄧朝露強掩住驚慌,趕忙去找章岩說明情況,章岩也很驚訝,不過又不急著表態,猶豫一會道:“那你只能先回去了,秦老一生病,還真離不了你。”一旁焦急地望著她的林海洋說:“那我陪你回去,你一個人走我們不大放心。”章岩笑眯眯地望住林海洋:“可以,小林你準備一下,讓車把你們送回去。”孔縣長站起來獻殷勤,說縣裡派車,鄧朝露說不用了,我自個兒搭班車走。

  鄧朝露並沒搭班車,孔縣長說一不二,很快就把車叫了過來。不過她也沒讓林海洋陪同。她現在越來越害怕林海洋的殷勤,接受不起,也不想讓人家在自己身上瞎費工夫。車子很快離開縣城,朝田野奔去,這時候綠色顯現出來,一脈一脈往南延伸。這片騰格里沙漠的綠洲,曾經那樣的激動人心,眼下雖說沙漠推進速度加快,沙線不斷南移,但沙鄉人還是頑強地守著這片綠。鄧朝露的心也因這綠色漸漸好轉。

  車子快到沙漠水庫時,縣裡的王秘書說,要不要去沙漠水庫看看,快幹了。鄧朝露心裡急著導師,但一聽王秘書的話,又忍不住想去水庫看一眼。沙漠水庫是世界一大奇觀,亞洲第一座聳立在沙漠腹地的大型水庫,建於1958年。鄧朝露讀大學的時候,跟同學們來過這裡。那時候庫里水還滿滿的,漠風一吹,碧波蕩漾,陽光、沙灘、清澈的庫水、湛藍的天空。一邊是一望無際的沙海,一邊是波光四she的水面。那景致、那震撼,到現在都忘不掉。當時他們還爭著作詩,系裡有名的長髮詩人當場就吟唱起來:望浩瀚沙丘,懷古今之變,覽皓皓明月,沐暢快清風。轉眼間,又見碧波蕩漾,洪波湧起,蕭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此情此景,此沙此水,僅隔一牆,天上人間,各自軒轅。

  可惜後來再來時,庫區的水一次少過一次,四周的葦子也越來越少,以至於野鴨們都藏不住了。

  鄧朝露點了下頭,說那就拐過去吧,耽誤不了多長時間。車子往右一轉,駛上了去水庫的路。兩行鑽天楊遮擋住了陽光,一片密密的綠朝視線里湧來,空氣也比剛才幹淨許多。快要進入庫區時,鄧朝露突然喊了聲停車,司機一個急剎,車子停下了。鄧朝露怔怔地盯住前面一行人,臉色變得可怕。秘書小王不明就裡,正要問什麼,鄧朝露已經打開車門跳了下去。但是她的步子很快停住,整個人像是被釘在了那裡。小王的目光也下意識地掃過去,就見前面不遠處,來自省里市裡的專家們正談笑風生,在市委書記吳天亮的陪同下往大壩走去。

  最近下來的人多,都是為沙湖縣問診把脈的。

  是他,真的是他!車下的鄧朝露目光緊緊追隨住人群中一個年輕的背影。那背影是那麼熟悉、那麼親切,卻又分外陌生。她的內心已經泛濫起一些東西了,眼裡的淚忍不住就撲撲往下掉。甚至抑制不住地想喚一聲那人的名字。可是,鄧朝露看見,打扮入時且略顯幾分誇張的吳若涵從她父親吳天亮身邊走過來,很親密地摟住了那人的胳膊。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吳若涵還朝她站著的方向投過來一瞥,慌得鄧朝露趕快將身體藏在樹蔭中。秦雨伸出胳膊,體貼地攬住吳若涵的肩,兩人耳語著什麼,很親密地往前去了。

  鄧朝露心中頓時騰起一股陰霾,感覺眼前的樹在搖,天在晃,她要被風沙捲走了,吹到前面的水庫里去,不得不雙手死死抓住那棵鑽天楊。良久,那群人已經徹底不見影了,她才臉色蒼白地回到車子內,有氣無力地跟司機說:“掉頭,水庫不去了。”

  秦繼舟的病似乎沒楊小慧說得那麼可怕。鄧朝露趕到醫院時,導師秦繼舟正捧著一本書在看。時間是下午五點,窗簾拉著,病房光線暗淡。鄧朝露走過去拉開窗簾,慘白的陽光從窗戶里泄進來,照住了她和秦繼舟的臉。兩張臉都很蒼白。一張是被病魔侵襲著,另一張卻顯然沉浸在某種悲苦之中。水庫邊那一幕摧殘了這張臉上的幸福,讓它由生動變得茫然,變得無助。仿佛有一片過早凋零的樹葉蒙在了對愛情渴望著的臉上,是的,愛情。鄧朝露在心裡又一次恨恨說了愛情兩個字,然後木呆呆地盯住窗外,一言不發。

  秦繼舟抬起了頭,目光有些痴呆。這個遲鈍的老人,到現在還是沒發現弟子有什麼不對勁,只當是工作上遇到了問題。他問:“怎麼這麼快就回來?”鄧朝露似有怨怒地說:“我對那些不感興趣,大家合著勁作假。”秦繼舟一下來了精神,放下書說:“我就說嘛,一個明白不誤的事實為什麼要反覆去爭論,反覆去證明,這不是科學。”鄧朝露沒有響應,科學不科學對她來說毫無意義,她現在根本顧及不上這些,心裡就想一件事,要不要把愛奪回來?

  為什麼總要跟她搶呢,不是說她在國外已經有男朋友了嗎,一度都傳說要在國外結婚了,就嫁給她的師兄,一個叫保羅的法國男人,怎麼又?

  鄧朝露沮喪極了,自己怎麼這麼不爭氣,一次次要敗給她。當年為出國,她們兩個就鬧過不愉快,雖然是自己主動放棄,但也證明那次競爭中她失敗了。後來幾次學術爭鳴,包括關於這條河流的爭論,她都沒占到上風。吳若涵這一派的聲音太強大了,而她和導師的“搬遷說”卻遭到了猛烈批判,以至於有人說他們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不切實際。還有人說他們是妥協,是退縮,是最不具備科學精神的人。但這些是專業,是學術,可以爭論,可以讓步,愛情呢?

  見鄧朝露不說話,秦繼舟又拿起了書,他手上扎著液體。護士進來看了一次,又走了,走時叮囑鄧朝露,病人需要靜養,最好把書拿走。

  鄧朝露說了句您別看了,秦繼舟像是沒聽見。鄧朝露被導師的麻木刺激了,帶著哭腔道:“求求您,別看了。”

  秦繼舟這才把目光重新抬起來,十分不解地說:“不看書你讓我做什麼,就這樣躺著?”

  鄧朝露氣惱地一把奪開書:“躺著有什麼不好,幹嗎要折磨自己。”

  “我折磨自己?”秦繼舟也驚訝了,“露露你今天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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