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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有趣。”堇說。

  “船壞了,你往無人島漂去。坐上救生艇的只有你和一隻貓。最後好歹漂到了無人島,但島上全是岩石,可吃的東西一樣也沒有,也沒水湧出。小艇上只有夠一個人吃十天的乾麵包和水——情節大體這樣。

  “講到這裡,修女目光在禮堂掃了一圈,用響亮的聲音這樣說道:‘請大家閉上眼睛想一想。大家和貓一起漂流到了無人島。那是汪洋中的孤島,十天內有人前來搭救的可能性幾乎是零。食物和水如果沒了,只有死路一條。那麼,大家怎麼辦呢?會因為人貓同樣痛苦而把食物分給貓嗎?’修女就此合上嘴,再次環視大家。之後繼續說下去:‘不能分,分給貓是錯誤的。記住,大家不可把食物分給貓。這是因為,大家是神所挑選的尊貴存在,而貓不是。所以,麵包應該由你獨吃。’修女是以嚴肅的神情說這番話的。

  “一開始我還以為是在講什麼笑話,以為後面有逗人笑的噱頭收尾。但沒有噱頭。話題轉移到人的尊嚴和價值上面,聽得我莫名其妙,好半天楞在那裡。還不是,何苦對剛剛入學的新生特意講這個呢?我現在都沒徹底明白過來。”

  堇就此陷入沉思。“那麼說,最後吃貓也未嘗不可以了?”

  “啊,可不可以呢?畢竟沒那麼說。”

  “你是基督徒?”

  敏搖頭說:“不是。碰巧那個學校離家近,就被送去了,加上校服漂亮得很。學校里外國籍的只我一個。”

  “沒因此有過不愉快?”

  “因為韓國籍?”

  “嗯。”

  敏再次搖頭:“學校非常開放,這方面。校規倒是嚴厲,修女中也有脾氣古怪的,但整體氣氛很進步,受歧視什麼的一次也沒體驗過。好朋友也交上了,得以度過還算快活的學生時代。不愉快的體驗的確有過幾次,但那是走上社會以後的事了。不過說起來又有哪個人走上社會後沒體驗過不愉快呢,原因另當別論。”

  “聽說韓國人吃貓,真的?”

  “這話我也聽到過。但實際上我周圍沒有人吃。”

  偏午的廣場上幾乎不見人影,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鎮上的人們都關在涼慡的家中,多數人在享受午睡。這種時候外出的好事者不外乎外國人。

  廣場上矗立著英雄銅像。他響應本土的起義號召,奮起反抗島上的土耳其占領軍,後來被抓住以穿刺刑處死。土耳其人在港口廣場豎起削尖的木樁,把可憐的英雄渾身剝光置於樁尖。由於身體自身的重量,樁尖從肛門緩緩扎入,最後從口腔刺出,但到徹底死去要花些時間。銅像就建在原來立樁的地方。剛建時想必威風凜凜、氣宇軒昂,但由於海風、灰塵、海鷗糞以及時間的推移所帶來的無可避免的種種損耗,五官都已模糊不清了。島民們對這座形容枯槁的銅像幾乎熟視無睹,而銅像看上去也對世界抱以悉聽尊便的冷漠。

  “提起貓,我有一段奇妙的回憶。”堇陡然想起似的說,“小學二年級的時候,養了一隻出生剛半年的很好看的三毛貓。一天傍晚我在檐廊看書,它在院裡一棵大松樹下繞著樹又蹦又跳,興奮得什麼似的。貓時常這樣吧?本來無事,卻獨自嗚嗚叫個不停,或弓起脊背上躥下跳,或豎毛翹尾虛張聲勢。

  “貓實在太興奮了,看樣子沒注意到我正從檐廊看它。我不得不丟開書本悄悄觀察,情形太不可思議了。很久很久貓也不停止這獨角戲,或者不如說時間越久表演得越投入,簡直像什麼靈魂附體似的。”

  堇喝了口杯里的水,搔了搔耳朵。

  “注視的時間裡,我逐漸害怕起來。因為我覺得貓的眼睛好像看到了我看不到的東西,正是那東西使得貓異常興奮。又過一會兒,貓開始繞著樹根一圈又一圈兜圈子,氣勢洶洶的,就好像連環畫裡變成黃油的老虎似的。它持續跑了一大陣子,又一溜煙躥上樹幹。抬頭一看,小小的腦袋從很高很高的樹枝間探出來。我從檐廊上大聲喊貓的名字,但它似乎沒聽見。

  “不久天黑了,秋末的冷風開始吹來。我仍坐在檐廊上等貓下來。小貓崽跟我混得很熟,我想我在這裡它一會兒就會下來的。可是沒下來,連叫聲都沒有。四周一陣黑似一陣。我心裡害怕,跑去告訴家人。大家都說很快會下來的,別理它。然而貓最終沒有返回。”

  “沒有返回?”

  “嗯。貓就那麼消失了,簡直像煙一樣。大家說貓夜裡從樹上下來,跑到哪裡玩去了。

  又說貓一興奮就爬高上樹,上倒沒有什麼,但朝下看時往往嚇得下不來。還說問題是如果現在還在樹上,應該拼命地叫表示自己在那裡才是。但是我不那樣想。我覺得貓正緊抱著樹枝戰戰兢兢,嚇得叫都叫不出來了。所以放學回來我就坐在檐廊上往松樹看,不時大聲叫它的名字。一個星期過去了,我也只好死心塌地。我很疼愛那隻小貓,傷心得不得了。每次看那棵松樹,我就想像緊抱著高高的松枝僵挺挺地死去的可憐小貓的樣子。小貓哪裡也沒去成,在那裡又餓又渴死掉了。”

  堇揚起臉轉向敏。

  “自那以來再沒養貓。現在仍喜歡貓,但當時我已拿定主意:就把那隻爬上松樹再沒歸來的可憐小貓作為我唯一的貓。把那個小乖貓忘去一邊而疼愛別的貓,在我是做不到的。”

  *

  “我們就這樣說著話在咖啡館度過了那天下午。”敏說,“當時只當是普普通通的往事回憶,但事後想來,覺得在那裡所講的一切都是有含義的。當然也可能只是我神經過敏。”如此說罷,敏把側臉對著我,眼望窗外。越海而來的風搖曳著她的褶裙。她把目光轉向夜幕之後,房間的寂靜似乎更加深重了。

  “有一點想問問,可以麼——你的話還沒說完,很抱歉——剛才我就覺得是個疑問。”

  我說,“你說堇在這個島上下落不明,像煙一樣消失了,四天前,並且報告了警察署。是這樣的吧?”

  敏點點頭。

  “可是你沒有跟堇家裡聯繫,而把我叫來這裡,這是為什麼呢?”

  “堇身上發生了什麼,一點線索都沒有。情況還沒明了就跟堇父母聯繫,致使他們擔心,我不知道這樣做對還是不對。為此我相當猶豫來看,最後還是想稍微看看情況再說。”

  我想像堇一表人才的父親乘渡輪來島的情景。感到痛心的繼母也會同行嗎?而那樣一來,的確非同小可。但我覺得事情似乎已然進入了非同小可的境地。在這么小的島上,一個外國人四天都沒人發現並非小事一樁。

  “可你為什麼叫我來呢?”

  敏上下交換了架起的裸腿,手指捏著裙筒向下拉了拉。

  “因為除了你沒有能依賴的人。”

  “即便一次面也沒見過?”

  “堇最依賴的就是你,說無論講什麼你都在深層次上全盤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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