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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很想扳過堇的身子,就勢把她按倒在地板上。一股強烈的衝動劈頭蓋腦地壓來。但我知道那是徒勞的,即使那樣也哪裡都抵達不了。感覺是那樣壓抑和痛苦,仿佛視野陡然逼仄起來。時間迷失了出口,原地轉來轉去。褲子裡欲望膨脹,石一般硬。我不知所措,心亂如麻,勉強端正姿勢坐好。我往肺里深深送入新的空氣,閉目合眼,在茫無頭緒的黑暗中緩慢地數數。我所感受的衝動委實過於洶湧,眼睛甚至滲出了淚水。

  “我也喜歡你的。”堇說,“茫茫人世,最喜歡的是你。”

  “位居敏之後吧。”

  “敏有點不同。”

  “如何不同?”

  “我對她懷有的感情,種類同對你的不一樣。就是說……怎麼說好呢?”

  “莫名其妙的性變態分子的凡庸的我們,擁有至為便利的表達方式。”我說,“這種時候不妨一言以蔽之:‘勃起’。”

  堇說道:“除了想當小說家的願望,對於人生我還從來沒有熱切地尋求過什麼。我一直對手中已有的東西心滿意足,別無他求。但是現在、此時此刻,我希望得到敏,迫不及待地。想把她弄到手,歸自己所有,我不能不這樣。這裡根本不存在其他選擇,事情怎麼成了這個樣子呢?自己都摸不著頭腦。你說,該是這個樣子的?”

  我點點頭。我的陽物仍未失去其無堅不摧的硬度,但願望覺察不到。

  “格魯查·馬科思有一句絕妙的台詞,”我說,“‘她對我一往情深,以致前後左右都無法分清,而這正是她熱戀我的理由!’”

  堇笑了。

  “但願進展順利。”我說,“不過最好多加小心。你還沒有得到充分保護,這點別忘記。”

  堇一聲不響地拉起我的手,輕輕一握。手軟軟的小小的,津津地滲出汗來。我想像這隻手觸在我硬硬的陽物上加以愛撫的情景。想控制住不想也不行,不容我不想。如堇所說,這裡根本不存在其他選擇。我想像自己的手脫去她的T 恤解開她的短褲拉掉她的三角褲的情景,想像自己舌尖上的她硬實的辱峰的感觸。然後分開她的雙腿,進入濕潤的fèng隙,一直緩緩探到黑暗的最底部。那裡誘導我、擁裹我,並要把我擠出……我無論如何也不能中止這非分之想。我再次緊緊閉起眼睛,熬過一團漆黑的時間。我臉朝下,靜等熱風吹過頭頂。

  堇邀我一起吃晚飯。但這天我必須趕去日野還這輛小貨車。而且,更迫切的是我想爭分奪秒地同我的洶湧欲望單獨相守。我不想把作為血肉之軀的堇進一步捲入其中。在她身邊我能自控到什麼地步,對此我沒有信心。我甚至覺得,一旦越過某個臨界點,自己恐怕很難再是自己。

  “那麼,過幾天好好招待你一次晚飯,帶桌布和葡萄酒的那種。大概下周吧。”告別時堇向我承諾。“所以下周要給我留出時間。”

  我說留出就是。

  從真人般大小的鏡子前走過時不經意地看了一眼,裡面有我的臉。臉上的表情有點怪異。那分明是我的臉,卻不是我的表情。可又懶得特意折回細看一遍。

  她站在新居門口送我離去,還少見地招招手。但歸根結蒂,如同我們人生中的許多承諾一樣,那頓晚餐的承諾也未兌現。八月初,我接到堇一封長信。

  第六章

  - - - - -村上春樹- - -

  信封上貼一枚大大的彩色義大利郵票。郵戳為羅馬,日期辨認不清。

  這天我去了久違的新宿,在紀伊國屋書店買了幾本新出的書,進電影院看了呂克·貝松的電影,在啤酒屋吃了鯷魚比薩餅,喝了一中扎黑啤,然後在交通高峰到來之前乘上中央線電車,翻著新買的書趕往國立。我打算先做簡單的晚飯,再看電視上的足球比賽。理想的暑假過法。熱,孤獨,自由,不打擾誰,不受誰打擾。

  回到宿舍,門口信箱有一封信。雖然沒寫寄信人姓名,但一看字就知道是堇來的。字很象形,密密、黑黑、硬硬,一副不妥協的架式,使人聯想到不時在埃及金字塔發現的昔日小小的甲殼蟲,就好像即刻要爬動起來,逕自返回歷史的幽冥中。羅馬?

  我首先把回來路上在超市買的食品放進電冰箱,整理一下,用大號杯倒了杯涼茶喝了。之後坐在廚房椅子上,用手旁的水果刀劃開封口看信。印有羅馬Execlsior 飯店的五張信箋上,滿滿寫著藍墨水小字。寫這麼多,想必花了不少時間。最後一張的一角有個什麼污痕(咖啡?)。

  *

  你好嗎?

  毫無預告地突然接到我的信,想必吃一驚吧?或者說你過於冷靜,羅馬不足於讓你吃驚也不一定。羅馬也許太富於旅遊意味了。要打動你,恐怕非格陵蘭島啦、通布圖(譯註:西非馬利共和國中部的商業城市。)啦、麥哲倫海峽什麼的不可。而我本身對於自己置身羅馬這點,倒是相當驚異的。

  無論如何很對你不起--勞你幫忙搬家,當時明確說好請你吃晚飯,結果言而無信。其實搬完家後馬上就定下去羅馬了。慌慌張張取護照、買旅行箱、處理手頭工作,這個那個忙得昏天黑地,一天天就那麼過去了。你也知道,我這人雖說記性不太好,但只要記住,肯定好好履約的。所以,先就這點向你道歉。

  新居讓我過得很舒坦。搬家固然麻煩(所幸大半是你承擔的),但搬完後的確不壞。這裡沒有吉祥寺那裡的雞叫。不過烏鴉不少,叫起來像老太婆哭,讓人心須。天剛亮這伙傢伙便不知從哪裡趕來代代木公園,肆無忌憚地呱呱大叫不止,就像世界馬上要完蛋似的,吵得我怎麼都睡不安穩。鬧鐘差不多用不上了,弄得我和你一樣過起農耕民族式的早睡早起生活來。也好像體會到了半夜三點有人打電話來是怎樣一種心情。當然,眼下僅限於“也好像”。

  此刻我在羅馬一條小巷盡頭的一間露天咖啡館裡,一邊吸著惡魔汗水般的濃濃的蒸汽咖啡,一邊寫這封信。怎麼說好呢,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像自己不是自己了似的,實在表達不好。對了,這麼說吧:感覺上就像正酣然大睡時有一隻手把自己分解得七零八亂,而後又十萬火急地拼在一起。這你可明白?

  無論怎麼看,我都只是我自身,但就是覺得有什麼不同平日。卻又想不出“平日”是怎麼個狀態。自下飛機以來一直被這種實實在在的被人肢解的錯覺--大約是錯覺--所俘虜。

  這麼著,現在我一思索“為什麼我此時這麼(巧而又巧地)待在什麼羅馬呢?”周圍所有事物便變得百思莫解。當然,若順著迄今為止的經緯找下去,還是能夠找到相應的根據來證明“自己身在這裡”的,但上不來實感。縱有千萬條理由,也無法讓自己覺得身在這裡的自己和我認為的自己是同一個人。換個說法,就是“其實我不在這裡也是未嘗不可的”。說法誠然不得要領,但意思你能領會吧?

  不過有一點是明確的,那便是:假如你在這裡就好了!你若離得遠--即便同敏在一起--我就感到很孤單。若離得更遠,我勢必更加孤單,毫無疑問。但願你對我也有此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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