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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東海因士毅去了許久,就一連抽了六七根菸捲。台上的歌舞雖然已經開始了,但是他只皺了雙眼望著,而且不住地回頭看著。韋藹仁在他身後坐著,看了這種情形,知道他是急著士毅沒有回來,便笑道:“洪士毅辦這種事,他是不在行的,我去催他一催吧。”東海道:“你別胡搗亂了。他要是碰了釘子的話,早就該回來了,還在那裡老看著人家的顏色不成?到了這時候沒來,自然他還在接洽。可是,怎麼不先來回我一個信呢?”說著,扔了手上大半截菸捲頭,又拿了一根煙來抽著。藹仁不敢作聲,也只好學了他的樣,不時地回答,向後面張望著。好容易,望得士毅來了。東海第一句就脫口而出地問道:“他們答應了嗎?”士毅道:“他們完全答應了。”東海笑著立起來道:“咱們別在這裡說話,免得擾亂了別人,到前麵食堂里去吧。”說著話,他起身就走。洪、韋兩個人,當然是跟在他後面。

  到了食堂里,他就向茶房一揮手道:“要三杯咖啡,兩碟點心,不用多問,我們要談話,別打岔。”說著,坐了下來,指著桌子旁兩把椅子,讓洪、韋坐下,笑向士毅道;“你接洽的成績,有這個樣子好,倒出乎我意料之外。你說一說,他們怎樣答覆你的。”士毅看了他這番性急的神情,越是不敢拂逆了他的意思,就把接洽的經過,大致實說了。東海笑著將身子和腦袋同擺了兩擺,向藹仁一伸大拇指道:“不是吹,還是我陳四爺行,不用那些花套,給他們來個霸王硬上弓,也就成了。老韋,你的差事來了。”藹仁道:“四爺就吩咐吧。”東海在身上掏出一元銀幣,當的一下響,丟在桌子上,笑道:“不能讓你白跑,拿這塊錢去,買二三十封請帖來,可是都要有點美術意味的,別把鄉下人玩的那個紅封套也買了來,四爺今天高興,多的錢賞給你買菸捲吧。你去買,別耽擱,我等著你呢。”藹仁拿了那塊錢在手,除答應是而外,連第二個字都沒有,立刻就走了。東海見櫃檯上放了電話機,走過去打電話。電話通了,他道:“我是陳四爺,明天下午七點鐘,給我預備三桌宴席。我今天就打了電話,你得把那個大房間,給我留著,不留住可不行。”放下了電話,他就向茶房造:“你這兒有筆嗎?”茶房答應了一聲有,就拿了一張紙片,一枝鉛筆,送到桌上來。東海拿著鉛筆,向桌上一陣亂點,點得撲撲作響,望了茶房道:“你還是沒有聽到我打電話呢?還是沒有腦子呢?你不想想,我請客要寫請客帖子,能使鉛筆嗎?”這茶房無緣無故,碰了他這樣一個大釘子,也是說不出來的一種冤枉,但是看到東海這種樣子,是個闊公子的神氣;不然,手上怎能帶那樣大的鑽石戒指呢?所以雖是碰了一個釘子,卻也沒有什麼廢話可說,只得站在一邊微笑著。第二個茶房見他未免受窘,就將櫃檯上一隻木盤裡的用具,兩手托著,送到桌上來。於是,筆墨硯水,完全都有了。東海看了那茶房微笑道:“像你這樣子,就不愁沒有飯吃了。”

  一言未了,韋藹仁氣呼呼地,紅著臉,捧了一疊請柬跑了進來,陳東海道:“真快!怎麼這一會兒工夫,你就辦來?”藹仁道:“這街口上就有家紙店,我坐了特別快的來回車,所以不多大一會子就到了。”東海笑道:“成!以後替我辦事,都這樣子讓我稱心如意,我就可以提拔你了。”他說著,在身上掏出一張楊柳歌舞團的節目表來,交給士毅道:“他們這節目上,開著有二三十個演員名字,除了男的而外,凡是女的,不問大小,不問姑娘,或者娘們,一個人給她一封帖子。地點是東美樓,時間是下午准七時。外加團長一張,敷衍敷衍就行了。快寫,寫完了,趕緊送去。”士毅替他把更困難的事都做了,這樣容易的事,還有什麼不能做的?於是就伏在桌上,寫起請帖來。寫完了,將筆一放,東海卻笑著向他握了一握手道:“對不住,我先向你道歉!”士毅倒是愕然,為什麼他倒向我道歉起來呢?

  第二十回 明鏡青燈照人愧屋漏 城狐社鼠聯伴結金蘭

  陳東海似乎看明了他這驚愕的意思,因笑道:“讓你寫了請帖不算,還要你送一趟。因為明日請客,今日這帖總得送了去,耽誤不得。我要是派聽差送到他們家裡去吧,他們恐怕要到夜深才回去……”士毅搶著道:“反正後台我已經走熟了,我去一趟就是了。”東海將請帖理齊了,一齊交到他手上,笑道:“像你這個樣子痛快做事,我就很歡喜。”藹仁道:“歡喜是歡喜,四爺總也不肯在會長面前提一提,約我們跑小腿的升升。”東海道:“你這傢伙,倒會乘機而入。你已經由錄事升到二等辦事員了,還有什麼不滿意呢?人家老洪,還是個小錄事呢。老洪,你這人很好,做事既勤快又老實,今天晚上,我就給你想法,給你升到辦事員,每月薪水,讓他們定三十塊錢,你看怎麼樣?”士毅聽了這話,不由心房撲通一跳,自從投身到社會服務以來,始終沒有拿過一塊錢一天的工資,只憑闊少一時歡喜,就一跳跳上來了,可見天下事難是假話,於是福至心靈的,就向他鞠了一個躬,笑道:“多謝四爺了。”說著,他也真不敢多事耽擱,拿著請帖,就向後台走去。這後台方面,已經是來熟了的,毫不躊躇的,推了門,一直就向裡面走去。他由外面進去,恰有一個穿漂亮西裝的少年,由裡面走出來,兩個人釘頭一碰。他向士毅周身打量了一番,瞪著眼道:“這是後台,你找誰?”士毅有了靠身了,怕他什麼?便道:“我是來會常青女士的。”那人自己報名道:“我叫王孫,她是我……我和她最接近的,她並不認識你這樣一個人呀!”士毅道:“哦!你是王先生,和她最接近的,這與我有什麼相干呢?我是來下請客帖子的,帖子投到了也就完了,至於她肯認識我不肯認識我,我倒不管。”他說著,依然向裡面走。王孫因為阻攔他不住,也只好在他後面盯著,一路走到後台來,士毅是來過一回的了,見了後台聽差,就向他道:“陳四爺又差我來了,請你們柳團長出來,我還有兩句話說。”這話恰是讓屋子裡的柳岸聽到了,立刻搶了出來,隨後就跟來一大群歌女。士毅向他笑道:“陳四爺說請柳先生明天帶著各位小姐,到東美樓來吃晚飯。”說著,把一大疊請帖,遞到柳岸手上。

  那些歌女,有眼快手快的,大家就出來,口裡叫道:“這是我的,那是她的,”大家就在柳岸手上亂搶。搶得太亂了,其中就不免撕破了兩張,有人撅了嘴道:“這也不知道是撕了誰的了?知道哪些人他請了,哪些人他沒請呢?”士毅道:“凡是貴團的女藝術家,陳四爺都請了。到了明天下午七時,請大家都去吧。”

  常青在人群里擠了出來問道:“洪先生,你明天去招待嗎?”王孫也不等她第二句,將她拉著向一邊跑,口裡還不住地叫道:“來來,我有幾句話和你說。”小南雖是掙扎著,王孫卻是不肯輕易放鬆,只管向化妝室里拉了去。士毅在一面看到,心裡這就想著,這一碗醋,未免吃得太厲害了?我現在窮得穿灰布夾襖,她這種摩登女子,還會和我談戀愛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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