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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計春低著頭想了許久,忽然昂著頭嘆了一口氣道:“這樣說起來,我是把所有的人完全都辜負了。多謝多謝!你們老爺的好意,要送我的錢,但是我不好意思再受人家的恩惠了。我也沒有臉面再去見你們小姐,煩你轉告一聲,我這幾年唱戲,愛人太多,也不知道什麼叫愛情。我和她訂婚,不過是想騙那五萬元的出洋費。現在我是天地間一個罪人,我不忍騙人了。請她不必掛念我罷。這時候還早,我要到我父親墳上去痛哭一場,晚上就搭船到南京,我依然渡江北上去求學。”

  劉清泉道:“你有錢嗎?”計春道:“我沒有錢不要緊,我做到哪裡是哪裡。大不了,是把我的性命犧牲了。我為了要完成我父親的志願,把性命丟了,那比我現在自殺了,強得多。好罷,旅館也不用住了,我走了。”說畢,他起身就向外面走著。

  劉清泉跟著出來時,計春已經走得很遠了。劉清泉因他說明了是到墳墓上去,這似乎無追趕他之必要,也就只好由他去罷。

  計春走上了街,將身上儲蓄的錢,買了一瓶酒,幾色水果,一束紙錢,出了西門,慌裡慌張,就向玉虹門而來。這時,已經到了下午四點鐘,正是小學生下學回家的時候,不斷地看到小孩子背了書包,在街邊走。有的有大人領著,有的是和了小孩子的夥伴走。計春看到,想起以前自己在省城讀書的事,便覺心如刀割。

  他正為難著,卻見一位五十附近的人,背上負著一位八九歲掛書包的男學生。那孩子只管用手去亂摸那人的頭髮,那人不但不生氣,而且還哈哈地笑著。

  計春看呆了,卻有些不服。那人望了他笑道:“先生!你有所不知,我就只有這個男孩子,慣壞了,只要他好好地念書,淘氣一點,那是小孩子的本性,也就不去管他了。”計春點頭道:“做父母的,都是這樣想,哪個做兒女的,能體諒父母的苦心。”

  第三十六回 事白各斷腸生離死別(4)

  那人笑道,“這位先生!你真是好青年。你老太爺有福氣,有你這樣好的兒子。”計春不敢向下說了,怕是會落下眼淚來,一路走著,看了那小兒女的父母,笑嘻嘻地歡迎兒子回家。心想他們必是這樣地繼續向下做,將兒女由小學升到中學,由中學更升到大學,結果呢,像我也是其一罷!

  他心裡慌亂著,穿了小巷,走到玉虹門。這玉虹門有安慶一道子牆,當年曾國藩和太平天國的軍隊,兩下對峙的時候,在山頭上新建築的。出了這門,高高低低,全是亂山崗子。山崗上並無多少樹木,偶然有一兩株落盡了葉子的刺槐,或者是白楊,便更顯著荒落,不過山上枯黃的冬糙,和那雜亂的石頭,也別是一種景象。這裡又不斷地有那十餘丈的山溝,乃是當年軍營外的干濠。西偏的太陽,照著這古戰場的山頭,在心緒悲哀的人看著,簡直不是人境,所走的一條大路,是通計春家鄉的。在那邊山坡上,不斷地擁出一些土饅頭來;有的土已稀鬆了,棺材洞穿,露著不全的骷髏骨在外。

  計春站在一個小高坡上一望,烏鴉陣陣地,由頭上飛過去,西北風由昏黃的太陽光里吹到人身上來,卻別是一種冷法。在斜坡那面,緊傍了大路,有個小土地廟,那裡也有許多亂墳,父親必是埋在那裡了。一口氣直奔過去,果然高高低低,有十幾個墳,其中有一個墳頭,短短的碑,望了故鄉的路,上面寫著:“故周世良之……”那個“墓”字,已經被土埋著了。

  計春靜悄悄地,將手絹里包著的水果陳列著,將紙錢解散,擦了火柴來焚化了,將酒瓶打開,灑了酒在墳頭上,一陣心酸,便跪在這短碑之前,自己哽咽著,不知身在何處了。

  耳邊聽得有人在大路上道:“那個穿西服的人對墳頭下跪,奇怪!”又有人道:“那大概是替父母上墳的。這個年頭,青年人肯替父母上墳,也就難得了。一百個裡面,難找一個。”又有一個人道:“你這一包餅,買回去給什麼人吃?”又有人答:“給兒子吃!”又問:“你既然知道一百個兒子……”

  那聲音越說越遠了,有些聽不清楚。計春依然跪在碑前,口裡叫道:“父親!我是天地間一個罪人。你饒恕我,讓我自新罷!我的心碎了!”

  那西邊的太陽,快要沉下去,發了土紅色,靠近了白茫茫的江霧。它好像不忍看這大地;因為這大地上有無數的父母,在那裡做牛馬;無數的兒女,在那裡高唱剷除封建思想,而勒索著牛馬的血汗,去做小姐少爺。計春這一聲“我是天地間的罪人”,感動了太陽,所以太陽的顏色,也慘然無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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