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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秀姑在驢上先回頭望了兩望,約跑出幾十丈路,又帶了驢子轉來,一直走到家樹身邊,笑道:“真的,你別送了,仔細中了寒。”說畢,一掉驢頭,飛馳而去。卻有一樣東西,由她懷裡取出,拋在家樹腳下。家樹連忙撿AE?看時,是個紙包,打開紙包,有一翧E烏而且細的頭髮,又是一張秀姑自己的半身相片,正面無字,翻過反面一看,有兩行字道:“何小姐說,你不贊成後半截的十三妹。你的良心好,眼光也好,留此作個紀念吧!”家樹念了兩遍,猛然省悟,抬起頭來,她父女已影蹤全無了。對著那斜陽AE?照的大路,不覺灑下幾點淚來。

  這裡家樹心裡正感到AE?愴,卻不防身後有人道:“這爺兒倆真好,我也捨不得啊!”

  回頭看時,卻是何麗娜追來了。她笑道:“樊先生,能不能到我們那裡去坐坐呢?”家樹連忙將紙包向身上一塞,說道:“我要先到西山飯店去開個房間,回頭再來暢談吧。”何麗娜道:“那末,你今天不回城了,在我舍下吃晚飯好嗎?”家樹不便不答應,便說:"准到。”於是別了何麗娜,步行到西山飯店,開了一個窗子向外的樓房,一人坐在窗下,看看相片,又看看大路,又看看那一翧E青絲,只管想著:這種人的行為真猜不透,究竟是有情是無情呢?照相片上的題字說,當然她是個獨身主義者;照這一翧E頭髮說,舊式的女子,AE?肯輕易送人的!就她未曾剪髮,何等寶貴頭髮,用這個送我,交情之深,更不必說了。

  可是她一拉我和鳳喜複合,二拉我和麗娜相會,又決不是自謀的人。越想越猜不出個道理來,只管呆坐著。到了天色昏黑,何麗娜派聽差帶了一乘山轎來,說是汽車夫讓他休息去了,請你坐轎子去吃飯。家樹也是盛意難卻,便放下東西,到何麗娜處來。

  這時,何家別墅的樓下客廳,已點了一盞小汽油燈,照得如白晝一般。家樹剛一進門,脫下大衣,何麗娜便迎上前來,代聽差接著大衣和帽子。一見帽子上有許多雪花,便道:又下雪了嗎?這是我大意了。這裡的轎子,是個名目,其實是兩根槓子,抬一把椅子罷了。讓你吹一身雪,受著寒。該讓汽車接你才好。”家樹笑道:“沒關係,沒關係。”說著搓了搓手,便靠近爐子坐著。爐子裡篴e篴e的響,火勢正旺,一室暖AE?如春。客廳里桌上茶几上,擺了許多晚jú和早梅的盆景,另外還有秋海棠和千樣蓮之屬,正自欣欣向榮。家樹只管看著花,先坐了看,轉身又站起來看。何麗娜道:“這花有什麼好看的嗎?”便也走過來。

  家樹見她臉上已薄施脂粉,不是初見那樣黃黃的了,因道:“屋外下雪,屋裡有鮮花,我很佩服北京花兒匠技巧。”何麗娜見他說著,目光仍是在花上,自己也覺得羞答答的,便道:

  “請你喝杯熱茶,就吃飯吧。”說著,親自端了一杯熱茶給他。家樹剛一接茶杯,便有一陣花香,正是新AE?的玫瑰茶呢。

  在家樹正喝著茶的當兒,何麗娜已同一個女僕,在一張圓桌上,相對陳設兩副筷碟。接著送上菜來,只是四碗四碟,都是素的。一邊放下一碗白飯,也沒有酒。最特別的,兩個銀燭台,點著一雙大紅洋蠟燭,放在上方。何麗娜笑道:“鄉居就是一樣不好,沒有電燈。”

  家樹倒也沒注意她的解釋,便將拿在手上出神的茶杯放了,和她對面坐下吃飯。何麗娜將筷子撥了一撥碗裡菜,笑道:“對不住,全是素菜,不過都是我親手做的。”家樹道:“那真不敢當了。”何麗娜等他吃了幾樣菜,便問:"口味怎樣?”家樹說:"好。”何麗娜道:

  “蔬菜吃慣了,那是很好的。我一到西山來,就吃素了。”說著,望了家樹,看他怎樣問話。他不問,卻贊成道:“吃素我也贊成,那是很衛生的呀。”何麗娜見他並不問所以然,也只得算了。

  一時飯畢,女僕送來手巾,又收了碗筷。此刻,桌上單剩兩支紅燭。何麗娜和家樹對面在沙發上坐下,各端了一杯熱氣騰騰的玫瑰茶,慢慢呷著。何麗娜望了茶几上的一盆紅梅,問道:“你以為我吃素是為了衛生嗎?你都不知道,別人就更不知道了。”家樹停了一停,才"哦"了一聲道:“是了,密斯何現在學佛了。一個在黃金時代的青年,為什麼這樣消極呢?”何麗娜抿嘴一笑,放下了茶杯,因走到屋旁話匣子邊,開了匣子,一面在一個櫥屜里取出話起來放上,一面笑道:為什麼呢,你難道一點不明白嗎?子,一唱起來,卻是一段《黛玉悲秋》的大鼓書。家樹一聽到那"清清冷冷的瀟湘院,一陣陣的西風吹動了綠紗窗",不覺手上的茶杯子向下一落,"啊呀"了一聲。所幸落在地毯上,沒有打碎,只AE?出去了一杯熱茶。何麗娜將話匣子停住,連問:"怎麼了?”家樹從從容容撿AE?茶杯來,笑道:

  “我怕這AE郳涼的調子……"何麗娜笑道:“那麼,我換一段你愛聽的吧。”說著,便換了一張妻子了。

  原來那妻子有一大段道白,有一句是"你們就對著這紅燭磕三個頭",這正是《能仁寺》

  十三妹的一段。家樹一聽,忽然記AE?那晚聽戲的事,不覺一笑道:“密斯何,你好記性!”何麗娜關了話匣子站到家樹面前,笑道:“你的記性也不壞……"只這一句,啪的一聲窗戶大開,卻有一束鮮花,由外面拋了進來。家樹走上前,撿起來一看,花上有一個小紅綢條,上面寫了一行字道:“關秀姑鞠躬敬賀。”連忙向窗外看時,大雪初停,月亮照在積雪上,白茫茫一起乾坤,皓潔無痕,哪裡有什麼人影?家樹忽然心裡一動,覺得萬分對秀姑不住,一時萬感交集,猛然的墜下幾點淚來。

  何麗娜因窗子開了,吹進一絲寒風,將燭光吹得閃了兩閃,連忙將窗子關了,隨手接過那一束花來。家樹手上卻抽下了一支白色的jú花拿著,兀自背著燈光,向窗子立著。何麗娜將花上的綢條看了一看,笑道:“你瞧,關家大姑娘,給我們開這大的玩笑!”家樹依然背立著,並不言語。何麗娜道:她這樣來去如飛的人,哪裡會讓你看到,你還呆望了做什麼?”家樹道:“眼睛裡面,吹了兩粒沙子進去了。”說著,用手絹擦了眼睛,迴轉頭來。

  何麗娜一想,到處都讓雪蓋著,哪裡來的風沙?笑道:“眼睛和愛情一樣,裡面摻不得一粒沙子的。你說是不是?”說著,眉毛一揚,兩個酒窩兒一旋,望了家樹。

  家樹呆呆的站著,左手拿了那支jú花,右手用大拇指食指,只管拈那花乾兒。半晌,微微笑了一笑。

  正是:

  畢竟人間色相空,

  伯勞燕子各西東。

  可憐無限難言隱,

  只在捻花一笑中。

  然而何麗娜哪裡會知道這一笑命意的曲折,就一伸手,將紫色的窗幔,掩了玻璃窗,免得家樹再向外看。那屋裡的燈光,將一雙人影,便照著印在紫幔上。窗外天上那一輪寒月,冷清清的,孤單單的,在這樣冰天雪地中,照到這樣春飄蕩漾的屋子,有這風光旖旎的雙影,也未免含著羨慕的微笑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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