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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下家樹向壁上四周看了一看,笑道:"裱糊得倒是乾淨,但是光突突的也不好,等我給你找點東西陳設陳設吧。"鳳喜道:"我只要一樣,別的都由你去辦。"家樹道:"要一樣什麼?要多少錢辦呢?"鳳喜道:"你這話說的真該打,難道我除了花錢的事,就不和你開口要的嗎?"家樹笑道:"我誤會了,以為你要買什麼值錢的古玩字畫,並不是說你要錢。"鳳喜道:"古玩字畫哪兒比得上!這東西只有你有,不知道你肯賞光不肯賞光?"家樹道:"只有我有的,這是什麼東西呢?我倒想不起來,等我猜猜。"家樹兩手向著胸前一環抱,偏著頭正待要思索,鳳喜笑道:"不要瞎猜,我告訴你吧。我看見有幾個姐妹們,她們的屋子裡,都排著一架放大的相片,我想要你一張大相片在這屋子裡掛著,成不成?"家樹萬不料她鄭重的說出來,卻是這樣一件事,笑道:"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東西,原來是要我一張相片,有有有。"鳳喜笑道:"從前在水車胡同住著,我不敢和你要,那樣的髒屋子,掛著你的相片,連我心裡也不安。現在搬到這兒來,乾淨是乾淨多了,一半也可以說是你的家……"鳳喜說到這裡,肩膀一聳,又將舌頭一伸道:"這可是我說錯了。"沈大娘在外面插嘴道:"幹嗎說錯了呀?這兒里里外外,哪樣不是樊先生花的錢?能說不是人家有一半兒份嗎?最好是全份都算樊先生的,孩子,就怕你沒有那大的造化。"說畢,接上哈哈一陣大笑。家樹聽了,不好怎樣答言,鳳喜卻拉著他的衣襟一扯,只管擠眉弄眼,家樹笑嘻嘻的,心裡自有一種不易說出的愉快。

  自這天起,沈家也就差不多把家樹當著家裡人一樣,隨便進出。家樹原是和沈大娘將條件商議好了,鳳喜從此讀書,不去賣藝,家樹除供給鳳喜的學費而外,每月又供給沈家五十塊錢的家用。沈三玄在家裡吃喝,他自己出去賣藝,卻不管他;但是那些不上品的朋友,可不許向家裡引。沈大娘又說:"他原是懶不過的人,有了吃喝住,他哪裡還會上天橋,去掙那三五十個銅子去?"家樹覺得話很對,也就放寬心了。

  過了幾天,鳳喜又做了幾件學生式的衣裙,由家樹親自送到女子職業學校補習班去,另給她起了一個學名,叫做"鳳兮"。這學校是半日讀書,半日作女紅的,原是為失學和謀職業的婦女而設,所以鳳喜在這學校里,倒不算年長;自己本也認識幾個字,卻也勉強可以聽課。不過上了幾天課之後,吵著要家樹辦幾樣東西:第一是手錶;第二是兩截式的高跟皮鞋;第三是白紡綢圍巾。她說同學都有,她不能沒有。家樹也以為她初上學,不讓她丟面子,掃了興頭,都買了。過了兩天,鳳喜又問他要兩樣東西:一樣是自來水筆;一樣是玳瑁邊眼鏡。家樹笑道:"英文字母,你還沒有認全,要自來水筆作什麼?這還罷了,你又不近視,也不遠視,好好兒的,帶什麼眼鏡?"鳳喜道:"自來水筆,寫中國字也是一樣使啊。眼鏡可以買平光的,不近視也可以戴。"家樹笑道:"不用提,又是同學都有,你不能不買了。只要你好好兒的讀書,我倒不在乎這個,我就給你買了吧。你同學有的,還有什麼你是沒有的,索性說出來,我好一塊兒辦。"鳳喜笑道:"有是有一樣,可是我怕你不大讚成。"家樹道:"贊成不贊成是另一問題,你且先說出來是什麼?"鳳喜道:"我瞧同學裡面,十個倒有七八個戴了金戒指的,我想也戴一個。"家樹對她臉上望了許久,然後笑道:"你說,應該怎樣的戴法?戴錯了是要鬧出笑話來的。"鳳喜道:"這有什麼不明白!"說著話,將小指伸將出來,鉤了一鉤,笑道:"戴在這個手指頭上,還有什麼錯的嗎?"家樹道:"那是什麼意思?你說了出來。"鳳喜道:"你要我說,我就說吧。那是守獨身主義。"家樹道:"什麼叫守獨身主義?"鳳喜低了頭一跑,跑出房門外去,然後說道:"你不給我買東西也罷,老問什麼?問得人怪不好意思的。"家樹笑著對沈大娘道:"我這學費總算花得不冤,鳳喜念了幾天書,居然學得這些法門了。"沈大娘也只說得一句"改良的年頭兒嘛",就嘻嘻的笑了。

  次日恰恰是個星期日,家樹吃過午飯,便約鳳喜一同上街,買了自來水筆和平光眼鏡,又到金珠店裡,和她買了一個赤金戒指。眼鏡她已戴上了,自來水筆,也用筆插來夾在大襟上,只有這個金戒指,她卻收在身上,不曾戴上。家樹將她送到家,首先便問她這戒指為什麼不戴起來。鳳喜和家樹在屋子裡說話,沈大娘照例是避開的,這時鳳喜卻拉著家樹的手道:"你什麼都明白,難道這一點事還裝糊塗!"說著,就把盛戒指的小盒遞給他,將左手直伸到他面前,笑道:"給我戴上。"家樹笑著答應了一聲"是",左手托著鳳喜的手,右手兩個指頭,鉗著戒指,舉著問鳳喜道:"應該哪個指頭?"鳳喜笑著,就把無名指蹺起來,嘴一努道:"這個。"家樹道:"你糊塗,昨兒剛說守獨身主義,守獨身主義,是戴在無名指上嗎?"鳳喜道:"我明白,你才糊塗。若戴在小指上,我要你給我戴上做什麼?"家樹拿著她的無名指,將戒指輕輕的向上面套,望著她笑道:"這一戴上,你就姓樊了,明白嗎?"鳳喜使勁將指頭向上一伸,把戒指套住,然後抽身一跑,伏在窗前一張小桌上,格格的笑將起來。

  家樹笑道:"別笑別笑,我有幾句話問你。你明日上學,同學看見你這戒指,他們要問起你的那人是誰,你怎樣答應?"鳳喜笑道:"我以為是什麼要緊的事,你這樣很正經的問著,那有什麼要緊!我隨便答應就是了。"家樹道:"好!譬如我就是你的同學吧,我就問:嘿!密斯沈,大喜啊!手上今天添了一個東西了,那人是誰?"鳳喜道:"那人就是送戒指給我的人。"家樹道:"你們是怎樣認識的?這戀愛的經過,能告訴我們嗎?"鳳喜道:"他是我表兄,我表兄就是他。這樣說行不行?"家樹笑道:"行是行,我怎麼又成了你的表哥了。"鳳喜道:"這樣一說,可不就省下許多麻煩!"家樹道:"你有表兄沒有?"鳳喜道:"有哇!可是年紀太小,一百年還差三十歲哩。"家樹道:"今天你怎麼這樣樂?"鳳喜道:"我樂啊,你不樂嗎?老實對你說吧,我一向是提心弔膽,現在是十分放心了,我怎樣不樂呢?"家樹見她真情流露,一派天真,也是樂不可支,睡在小木床上,兩隻腳,直豎起來,架到床橫頭高欄上去,而且還儘管搖曳不定。沈大娘在隔壁屋子裡問道:"你們一回來,直樂到現在,什麼可樂的?說給我聽聽。"鳳喜道:"今天先不告訴你,你到明天就知道了。"沈大娘見鳳喜高興到這般樣子,料是家樹又給了不少的錢,便留家樹在這裡吃晚飯,親自到附近館子去叫了幾樣菜,只單獨的讓鳳喜一人陪著。家樹也覺得話越說越多,吃完晚飯以後,想走幾回,復又坐下。最後拿著帽子在手上,還是坐了三十分鐘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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