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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恆盛錢莊裡,世禎穿著一身乾乾淨淨的衣服,站在櫃檯前,正在手忙腳亂地給一位顧客數錢。霍運昌在旁邊觀看著。

  世禎順利地通過了櫃考,規規矩矩地站在關近儒面前,和別的夥計在東家面前幾乎沒有什麼兩樣。

  關近儒笑著說:“今天過了櫃考,你就算出徒了。在錢莊裡呆了好幾年了,我也想考考你。你說說看,怎樣才算一個真正的商人?”

  世禎認認真真回答:“靠自己的本事掙錢,生財有道,富甲天下。”

  關近儒堅決地搖搖頭。

  世禎想了想又答:“義利並重,仗義疏財,濟弱扶危,讓天下人受益。”

  關近儒還是搖搖頭。世禎仔細再想了一下說:“我說不上來了。”

  關近儒語重心長地說:“做一個真正的商人,最要緊的是四個字———深藏若虛。你一定要牢牢記住這四個字,記一輩子。”

  世禎似懂非懂地輕聲念著:“深藏若虛。”

  世禎終於回到離開了幾年的祁家大院。他來到關素梅臥室。屋外的老樹枝繁葉茂,蟬聲此起彼伏。世禎背著行李卷,掀開門帘,走進屋裡,在門口放下行李,輕聲喊道:“娘,我出徒了!”

  祁家家祠再祁次布置成了靈堂。白色的帳帷從牆上一直垂下來,一班僧眾正在做法事,但傳到祁子俊耳朵里的,只是一片奇怪而毫無意義的嘈雜聲。祁子俊大睜著失神的眼睛,望著停在靈柩中的關素梅。

  躺在炕上怔怔出神的關素梅聞聲一躍而起,一把將世禎摟在懷裡。

  第二天清早,騾車慢悠悠地行駛在祁縣的青石板道路上。玉麟格格哈欠連天地坐在祁子俊身邊,騾車來到祁家大院門前。

  祁家大院裡早已做好了準備。桌上已擺著豐盛的飯菜,雖然不是炮龍烹風,卻也是八珍具備,五味俱全。祁子俊和玉麟格格的說笑聲一直傳到屋外。

  關素梅大睜著睡眠不足的眼睛,目光游移不定,關素梅若有所思,恍恍惚惚地走開了。

  祁子俊陪著玉麟格格在院子裡四處觀看,兩人有說有笑。格格舉止輕靈,已經明顯帶有幾分酒意了。世禎趴在自己屋裡的窗戶上,注視著他們。

  玉麟格格沉思著說:“平日裡怪悶得慌的,有時候在宮裡,我也給懿貴妃講笑話聽。唉,我就不明白,為什麼有些事情,只有你們男人才能去做。”

  祁子俊道:“女人裡邊也有幹大事的,像花木蘭、穆桂英、梁紅玉……”

  玉麟格格打斷他說:“我說的,是掌管天下大事。”

  祁子俊恍然大悟:“原來你是想當武則天啊。”

  mpanel(1);玉麟格格沉吟片刻,忽然變得十分溫柔,說話聲音也低了許多。她細聲細氣地說:“我才不想當武則天呢,我想當卓文君。我討厭這種成天裹著黃緞子的日子。

  我希望能幹出點兒不同尋常的事。也許哪一天,會有個人把我帶走,把我搶走都行,走得遠遠的,讓皇上、六哥,所有的人,都找不到我。“

  祁子俊和玉麟格格離開戲台,穿過一個小院,走向家祠所在的院子,經過一個通道時,突然,迎面潑來一盆髒水。玉麟格格躲閃不及,渾身被澆了個透濕,樣子十分狼狽。玉麟格格叫道:“是誰……”

  祁子俊看見,世禎拔腿正要往屋裡跑。祁子俊喝道:“站住!”

  下午,祁家家祠門前,世禎冷冷地面對著祁子俊,太陽照出兩個人的影子。幾個僕人垂手站在旁邊。祁子俊罵道:“簡直是無法無天。再不好好教訓你,明天就得弒君弒父。”

  關素梅驚慌失措地跑過來:“孩子好不容易回家來,有什麼錯,就原諒他一回吧。”

  祁子俊遷怒於關素梅:“都是你慣的!”他又對世禎吼道:“你跪不跪?”

  世禎不理他,逕自走到關素梅身邊:“娘,我回姥爺家。”

  祁子俊吼道:“今天你要是敢出這個門,就別想再回來!”

  世禎離開祁家大院,久久地跪在父親祁子彥墳前。世禎一字一句地說:“爹,你在天有靈,就保佑著我闖天下。今生今世,我就是凍死、餓死,也不花祁子俊一分錢,不在祁子俊家門前討一口飯!”

  夕陽西下。一朵雲彩奇怪地在天空飄蕩著。祁家院子後面的池塘中,一片荷花靜靜地綻放著,周圍沒有人,沒有一點聲息,水面上微微泛著漣漪。

  關素梅毫無留戀地看了這個世界最後一眼,慢慢地沉到水中。

  祁家家祠里,祁子俊從桌案上取下裝著龍票的盒子,交還給了玉麟格格。

  世祺突然神情駭然地闖進屋子。祁子俊和玉麟格格都嚇了一跳。

  世祺哭道:“爹,我娘……”

  祁子俊著急地問:“你娘怎麼了?”世祺說不出話,哇哇大哭起來。

  祁子俊“哇”地噴出了一口鮮血。

  已經到了晚上。祁家大院門口,寶珠扶著玉麟格格坐上騾車,兩人的臉色都有些沉重。寶珠關切地說:“格格,天黑了,路上當心著點兒。”

  玉麟格格小聲嘟囔著:“我來得真不是時候。”

  祁家家祠再祁次布置成了靈堂。白色的帳帷從牆上一直垂下來,一班僧眾正在做法事,但傳到祁子俊耳朵里的,只是一片奇怪而毫無意義的嘈雜聲。祁子俊大睜著失神的眼睛,望著停在靈柩中的關素梅。她的神色顯得十分平靜、安詳。在死去的妻子面前,他由於一種沉重的內疚,而變得迷離恍惚起來。

  月光如水,靜靜地灑在屋檐上。祁子俊的騾車停在院子裡,騾子安靜地吃著糙料。

  世禎和世祺並排跪在關素梅靈前,兩人離得很近。世祺不時抬頭看一眼世禎,世禎卻連正眼都不看他。世祺遲疑著,許久,終於開了口。他低聲喊道:“哥。”

  世禎像沒有聽見一樣。

  世祺聲音更低地喊:“哥。”世禎仍然像沒有聽見一樣。

  世祺又喊:“哥。”世禎終於轉過頭來,看著世祺,他從世祺的眼睛裡看到了悔恨、自責和期盼。在這一剎那,他終於控制不住自己了。他動情地喊道:“弟弟!”

  兄弟兩人緊緊地抱在一起。

  祁家祖墳里多了一座新墳,位置緊挨著祁伯群夫婦合葬的墳墓,旁邊空著留給祁子俊的墓穴。墳塋的墓碑上寫著:祁門關氏夫人之墓。

  關近儒極力抑制著內心的悲傷,把供品一樣一樣地擺放在墳前。關近儒說:“素梅啊,你安心上路吧。爹知道你心裡的冤屈,可是,你別怪子俊,要怪,你就怪我們老一輩吧……”說到這裡,關近儒已是老淚縱橫。

  第三十一章

  蘇文瑞陪著祁子俊在祁氏宗祠外散步。天上烏雲密合,周圍的景色都沉浸在一片昏暗之中。他們沿著祠堂前的青石板路緩緩地走來。

  祁子俊沉痛地說:“蘇先生,任您怎麼說,我都不會原諒自己。我總覺得,素梅就像是我親手害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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