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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陶冷冷笑道:“你別同我開口閉口就是地委。地委我見識過!你去看看人家孤兒寡母的可憐相!其實他是怎麼死的,你心裡最清楚!”

  關隱達真的來火了,但怕影響不好,壓著嗓子說:“你真的以為我是促成向在遠自殺的罪魁禍首?那你明天同他老婆一塊兒去告狀好了!”

  他們兩人鬧彆扭總是這樣,只要關隱達一認真了,陶陶就不說什麼了,翹著嘴巴忙別的事去了。

  其實關隱達內心是愧疚的,只是容不得陶陶說出來。他也不相信向在遠是因為經濟問題而畏罪自殺。向在遠要是不死,上面根本不會查他的經濟問題。陸義罵起人來雷霆萬鈞,向在遠又是從未受過挫折的人,心理素質不行。又想自己的政治前途也許就此終結了,不是只有死了乾淨?關隱達不止一次在心裡安慰自己,向的死他沒有責任,但他仍感到自己屁股下的交椅散發著血腥味。

  現在容不得想那麼多了,要緊的是如何開創工作局面。如今自己坐在縣委書記的座位上了,要知道這把交椅真的不好坐了。做官各有各的做法。如果只顧自己上得快,也很容易當這書記。把局面弄得平穩一點,該遮掩的遮掩一下,不讓矛盾暴露出來,再拼老本做幾件出風頭的漂亮事,造造聲勢,就行了。

  關隱達卻不想這麼幹。倒回去十年,他也許會這麼做。那會兒他一帆風順,時刻想著的就是怎麼樣把官做大。自從他官場開始失意,他什麼都想開了,升官發財淡若浮雲。他只想一心一意把自己分內的事情做好,求得良心上的安慰。他自己說這是失意而不失志。沒想到年初,人大代表們把他推上了縣長的位置。如果僅僅說是做官,他自認為早沒有這個興趣了。但既然幸蒙人民的信賴,他就得好好干一場。可政治就是這麼令人難以捉摸,他無意之中卻捲入了一場骯髒的權力爭鬥。官場上這類爭鬥根本無正義可言,真所謂“春秋無義戰”。他也僅僅是從策略意義上利用一下矛盾,以便穩固自己的位置。天地良心,他這麼做真的只是為了好好干點事。

  但不管他現在如何想,他的良心終生不得安寧了。要是事情大白於天下,他這麼多年的清白名聲也就完了。

  關隱達幾乎是帶著某種負罪感在工作。他內心的這份無奈別人不清楚,只是從表面上看他的態度更加嚴肅了。也有人見他整天不苟言笑,一臉冷漠,就在背地裡說他當了書記,架子就大了,不像原來那麼平易近人了。可見是人莫當官,當官都一般!

  今天召開縣級領導聯席會,研究黎南縣中長期發展規劃。

  早在一個多月前,他就布置計委結合北京專家的研究成果,拿出了初步方案。計委李主任接受任務時談了自己的看法,說:“按慣例和工作程序,中長期計劃要等後年制定五年計劃和十年規劃時才做,在下一屆人大會上通過。”關隱達聽了,大搖其頭,說:“老李呀,你以為我們縣裡的情況還容得我們按部就班,亦步亦趨嗎?這規劃要經人大通過,我想這個法律程序不能亂。我的意思是,一方面,這個計劃一定要儘早做,這樣才能儘可能做得完善一點;另一方面,在人大沒有通過之前,可以先作為縣委建議,在工作中貫徹下去。我覺得我們這樣一個縣,尤其需要增強緊迫感啊!當然我們需要的是熱情而鎮定的情緒,緊張而有序的工作。”

  先由計委李主任匯報。關隱達優雅地喝著茶,感覺自己正在做一件很莊嚴的事情。規劃本是宏觀而抽象的,而他此時的憧憬卻是具體而真切的。他希望從此以後,黎南會有一個好的發展規劃,今後各屆縣委都能一以貫之,不再李書記一套張書記一套。

  計委李主任匯報完了,大家就開始討論。政協主席劉志善先發表了意見。不料他話說得委婉,意思分明是否定這個發展規劃。

  關隱達事先沒有想到劉志善會這樣。平時開會,通常是大家無關痛癢地說一通,然後書記拍一板,事情就定了。關隱達早就看出這種決策程序貌似民主和科學,其實還是一言堂。因為看上去到會的各位都發表了自己的意見,似乎體現了充分的民主,然後最高決策者集中大家的意見,做出決定。一些決定全局的大事就這麼定下來了。好像誰也說不出這決策過程的毛病。這是民主集中制啊!事實上不是這麼回事。會上決策的事情,事先大家並不一定都接觸過,情況不清楚。到會的除了縣級領導,就是各部門的頭兒,大家不可能熟悉各行各業的工作。只是會上臨時發個材料給你,你一時還沒吃透材料,你卻要發言了。有時會議準備得倉促,材料都不一定發一個。再說,人在官場上混久了,難免學會了看風向說話,多半順著領導的決策意圖發表意見,所談的無非是毫無意義的附和。大家發起言來,總是謙虛地說,我談點個人意見,不一定對。可你別太指望他們會談什麼個人意見。你聽他們滔滔不絕,更感覺他們像是在賣弄口才。不發言是不行的,大家會說你胸無經緯。萬一沒有說的,不妨把別人說過的話再重複一遍。如果重複了別人的話又覺得不好意思呢?就補充說,這一點,我同意某某同志的意見。

  關隱達想克服這種決策的弊端。他想下決心組織一批有頭腦有責任的專業人員,組成一個鬆散型的決策諮詢班子,就一些大的決策問題預先進行研究。再就是規範會議制度,凡是須提交縣委研究的重大事項,務必事先準備好有關文字材料,並提前發給有關人員。現在,他構想中的諮詢班子還沒來得及成立,但這個發展規劃參考過北京專家的研究成果,他心裡還是比較踏實的。為了不讓大家到會時不得要領,他指示計委提前就將發展規劃的討論稿送給各位到會人員。他原想這一次會議將開得很成功,沒想到劉志善發表了如此高見。有不同意見本是正常的,只是劉志善用心不良。弄得不好,大家的思維讓劉志善的發言一引導,接下來的意見就一邊倒,關隱達的宏圖大略就告吹了。

  劉志善一說完,關隱達就微笑著說:“劉主席的意見很好。

  大家繼續發表意見。這個討論稿早就發給大家了,大家是不是認真看了?”說到這裡,關隱達吸了口煙,有意停頓了一下。

  在座的便不由自主地拿起几案上的材料。他猜想只怕有個別人不一定看過了。他環視一下會場,又說:“請各位充分發表意見。我建議,大家發言不要說套話,直接人題。也不用忌諱什麼,說自己想說的話。只要是大家自己認真思考過的意見,哪怕有些偏頗,我想也是有價值的。重要的是說自己的話,不要幾句套話就敷衍了。剛才劉主席的意見就讓我很有啟發。當然也不一定對這麼一大本發展規劃提出全面的意見,重點提一提自己最關心或者最熟悉的也行。各種意見都可以提。討論嘛,就是為了把這個規劃弄得完善一點。”

  關隱達反覆說要大家說自己的意見,用意就是讓大家別受劉志善的影響。他相信在座各位這一點理解力還是有的。

  王永坦接著發言,說:

  “這個規劃討論稿在形成過程中,我同關書記聽過多次匯報,有些意見都提過了,這裡就沒有具體意見補充。”說完這幾句,他便重複一下關隱達剛才講的意思,讓大家暢所欲言。王永坦現在雖然仍是代理縣長,但地委已預先任命他為縣委副書記了,所以他說話的分量便不同了,無形當中替關隱達加重了一塊砝碼。大家便按關隱達預想的那樣,建設性地討論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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