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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將功成萬骨枯,卻沒有多少人在意那些屍骨。

  太后也開心極了。實際上現在她已經不是太后,而是聖母神皇。這個尊號是在五月份新加的,因為有人在洛河撿到一塊石頭,上面刻著八個字:聖母臨人,永昌帝業。

  這當然是偽造。

  造假人的名字,以後就會知道。[15]

  可惜沒有任何人出來拆穿這套把戲。相反,呈報祥瑞的綠紙書,言說天命的勸進表,雪片般地飛往宮中。其中最離譜的,是各地紛紛揚言有母雞變性。看來,帝國今後養殖業的繁榮和臣民雞蛋的供應,恐怕是只能靠公雞了。[16]

  敏銳的太后卻立即看出風向有利,馬上就揚起了“聖母神皇”的風帆。這是一個富有創意的稱號:說是皇帝,她又是聖母;說是太后,她又是神皇——堪稱左右逢源。

  武則天不怕翻船。

  然而方向也更加明確。事實上,自從離開了那該死的感業寺,武媚娘就拾級而上:昭儀、皇后、天后、太后,直至神皇。看來,沒什麼殺戒不可開,沒什麼色戒不可破,也沒什麼事情不可為。她的步伐絕不會停下,她的目的則一定要達到。為此,她不惜翻天覆地,她不惜勞民傷財。

  結果,也終於有人忍不住了。

  站出來潑冷水的是王求禮。這個小官素以剛直不阿而聞名朝野,奏請閹割薛懷義的就是他,這次也毫不客氣。他上書說:古代的明堂,茅糙參差不齊,樑柱粗細不一。如今陛下之奢華,恐怕連夏桀和殷紂都要自愧不如。[17]

  神皇不予理睬。

  王求禮則依然故我,神皇變成女皇以後也如此。某年三月天降大雪,宰相率群臣入宮祝賀。王求禮卻說:如果三月下的是瑞雪,那麼臘月里響的是不是瑞雷?告訴你們,這是天災,這是天譴!看看現在吧,君主荒唐,臣下諂媚,戎狄亂華,民不聊生,正官少,偽官多,百姓不送賄賂就打不成官司。如果蒼天有眼,請問徵兆會因什麼感受而來?

  七十七歲的女皇立即罷朝,以示對天有不測的驚恐。[18]

  這是大足元年(701)的事。從奏請閹割薛懷義算起,十五年來王求禮居然毫髮無損,可真是一個奇蹟。但這不等於武則天就不殺別人,更不等於她接受批評。事實上萬象神宮落成後一年半,薛懷義就夥同僧法明等人製作了《大雲經》註疏,宣稱聖母神皇是彌勒佛出世。而且就在太后變神皇的三個月後,大批李唐宗室被殺,多數被滅門。[19]

  偷情、造神、殺人同時進行,這就是聖母神皇或現世彌勒的“無量功德”。既開了殺戒又破了色戒的女爺兼佛爺春風得意,毫不在乎有多少無辜家破人亡,哭幹了眼淚。

  屍骨前滿臉獰笑的,則是那些毫無人性的酷吏。

  [11]薛懷義事,《資治通鑑》繫於垂拱元年十一月條,事因卻是以薛懷義為修繕後的白馬寺住持,可知其進宮應該更早。

  [12]見《舊唐書·禮儀志二》。

  [13]關於洛陽明堂的建設時間,《舊唐書·禮儀志二》稱垂拱三年春拆遷,四年正月五日落成。《新唐書·則天皇后紀》稱垂拱四年正月拆遷,十二月落成。《舊唐書·則天皇后紀》和《資治通鑑》卷二百四稱垂拱四年二月拆遷,十二月落成。今從後者。

  [14]見《舊唐書·禮儀志二》,《資治通鑑》卷二百四垂拱四年十二月條。

  [15]見《舊唐書·則天皇后紀》。

  [16]此事《新唐書·則天皇后紀》和野史《朝野僉載》均有記載,時間不一。

  [17]見《舊唐書·王求禮傳》,《資治通鑑》卷二百四垂拱四年十二月條。

  [18]見《舊唐書·王求禮傳》,《資治通鑑》卷二百七長安元年三月條。

  [19]王求禮奏請閹割薛懷義時官職是補闕,官階從七品。大足元年官職是殿中侍御史,官階仍然是從七品。可見他雖然沒有被殺,也沒有升官。至於薛懷義所獻為偽造的《大雲經》還是註疏,請參看胡戟《武則天本傳》的研究成果。

  《大雲經疏》見於敦煌文書者兩處,這裡選取的是其中一部分,敘述經卷的緣起。放大部分釋文:“大雲者,廣覆十方,周遍一切,布慈蔭於有識,灑慧澤於無邊。既布大雲,必澍甘雨。竊維雲者,即是武姓。”為武則天造勢的意圖不言而喻。圖據《敦煌寶藏》繪製,編號S6502。

  魔戒

  酷吏其實是培養出來的。

  起因卻在告密。中宗皇帝被廢那天,有十幾個禁衛軍將士聚在一起喝酒。其中一個說,早知道沒有獎賞,還不如仍然尊奉廬陵王(李哲)。結果酒席未散,憲兵就到了。說這句話的人被砍頭,其他人被絞死。原因很簡單:他們當中某個人在席間悄悄離開酒店,從玄武門進宮密報了太后。

  告密之風,由此開端。[20]

  不過,告密作為制度而被建立,要到兩年以後。這兩年當中,武后經歷了太多的事情。尤其是揚州的兵變和裴炎的逼宮,讓她想起來就後怕。徐敬業那反賊,甚至將不肯同流的叔叔李思文(即徐思文)羈押起來,宣布他姓武。並非皇族的徐敬業尚且如此,貨真價實的宗室又會如何?

  裴炎和劉禕之也讓她心驚肉跳。他倆一個是智囊,一個是文膽,卻不約而同地都反對她臨朝稱制,更不可能贊成她改朝換代。幸虧在垂拱二年(686)建立了告密制度,否則怎麼能發現劉禕之這親信竟然是潛在的敵人呢?

  那個本名馮小寶的薛懷義也是問題,太后不用多想就知道朝野上下都在說些什麼。顯然,形勢已經容不得她溫良恭儉讓,甚至不能等著有人撞到槍口上來。既然通往帝位的道路只能由屍骨鋪就,頭頂的皇冠也只能用鮮血染成,那就乾脆讓所有人都服服帖帖噤若寒蟬,而無論手段如何。

  未來的女皇選擇了兩面三刀。

  兩面就是一面造神一面殺人,三刀則是告密制度、酷吏集團和冤假錯案。她的運氣也不錯,一個名叫魚保家的人獻上了自己的科技發明。魚保家是裴炎謀反案主審官魚承曄的兒子,該項發明則叫銅匭(讀如軌,即信箱),特點是信件投進去後只有指定收件人才能取出,非常適用於告密。

  銅匭很快就造了出來,也很快就收到密信,其中一封就是舉報魚保家的,罪名是為徐敬業打造兵器。結果,這個發明家不但沒能保住家,反倒血祭了這該死的制度。

  這可真是“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告密卻繼續受到鼓勵。武則天規定,任何人都不得阻攔告密者,即便他們是樵夫和農民。所有告密者都將按照五品官的待遇送到洛陽,得到太后的親自接見和賞賜,即便揭發不實也不反坐,所言稱旨者更是立即升官發財。

  於是,四方密告蜂擁而至,朝中大臣人人自危。[21]

  酷吏也應運而生。

  這幾乎是必然的。因為告密制度的建立初衷固然在掌握敵情,更在製造冤案,而且越大越好。只有不斷製造出驚天大案,才能趁機消滅公開和潛在的政敵,實現殺一儆百震懾朝野的目的。這是那些尊重法律嚴守程序的正派法官不可能做到的,只能在體制外另找殺手,而且人選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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