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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長說,李主任,劉街幾萬人口謝你了,劉街改成鎮後我們在街心花園給你塑個像。

  李主任說,我們都是黨員,都是黨的幹部,誰都別搞個人崇拜、樹碑立傳那一套。說你在那兒給我塑個像,我馬上把村改鎮的公章蓋到人家的報告上。

  村長說,金蓮,你今夜就搭李主任的車走了吧,到洛陽一段日子,回來時我領著全鎮的居民去公路邊上夾道歡迎你。

  金蓮連夜就走了。金蓮沒有和李主任乘坐一輛小臥車,因為李主任真的要到鄰縣村里做思想工作去,要去那兒收回他說過的話。副縣長專門給金蓮安排了一輛豪華桑塔納,讓她先到縣招待所里等著李主任。在副縣長陪著李主任走了之後,那車就停在金蓮家門口,停在金蓮時裝店的招牌下。金蓮回家收拾行李了,收拾她該帶的衣物了,自然也要拿一些零花錢。

  當金蓮收拾畢了後,已經是夜裡九點鐘,她從屋裡走出來,看見村長、老二和月都站在院裡的檐燈下,他們誰都一言不發,臉上凝了恭敬,仿佛他們在那兒等的不是她金蓮,而是縣長、省長,是地區專管鄉鎮區域規劃的李主任。金蓮出門時,在門口把腳步淡了淡,老二便慌忙上前把她的行李接在手裡了,悄聲說,嫂,村長答應把汪家酒店的村頭那個農貿市場包給咱家了,還答應說過半年一年讓我到黨校進修進修回來當個副鎮長。金蓮沒有看老二,只梗著脖子說那好呀,就到村長面前了。月在她爹身後道,嫂子,你走好。金蓮說,月兒,你和老二過你們幸福美滿的日子吧,門口的時裝店其實是一棵搖錢樹。村長說,你安心去吧金蓮,時裝店我讓月兒或別人替你營業著,好好立筆帳,你回來掀開帳本一看那收入會嚇你一跳。

  說話間到了大門外。

  大門外的景象倒真的把金蓮嚇了一跳。無論如何她也沒有想到,大街上燈光明亮,輝輝煌煌,所有的路燈,各臨街房的門燈、廳燈全都打開了,色彩斑瀾,連天空都花花綠綠著。

  似乎劉街幾萬口人都從家裡出來了,老老少少都擠在了金蓮家門口,從台階上向東望,竟看不到那人群的邊尾在哪兒;往西望,西門路和鄉都路相交的街心花園裡,人們頭靠頭、肩挨肩,連花壇的磚池沿上都站滿了人。大家誰都不說話,誰都把目光聚到金蓮家門口,聚到金蓮的身子上。金蓮能聽到人們的呼吸聲,能聽見人們目光相撞的碰擊聲。她把目光從奇靜的人群頭上掠過去,看見站在最前的是村委會的幹部們,靠後的是有頭有臉在劉街都被稱為老闆、經理的人,及他們那成了老闆娘的媳婦們和成了千金公主的姑女們,再後邊是各店、廳、營業部門的服務人員和劉街普普通通的村人們。

  金蓮想在那一圈層的村人們中看到王奶和鄆哥,她把目光遲遲緩緩從這裡移過去,又遲遲緩緩移過來,卻是連王奶和鄆哥的影兒也沒有。村長已經親手把小車的車門打開了,他說金蓮,你找誰?金蓮說,不找誰。又說村長,劉街改成鎮,真的要給王奶找塊熱鬧的地皮蓋兩間房,要讓鄆哥去學校讀書哩。村長說金蓮,我要說話不算話我還算人嗎?以後鎮上的工作我還咋搞呢。

  金蓮就往車前走去了。

  老二把她的行李放到了車上,金蓮扶著車門,又往人群里瞅,仿佛不瞅見啥兒她就不肯上車樣。

  村長隨著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掃了一遍,扭過頭望著金蓮說,金蓮,拜託了,我代表咱劉街幾萬人口拜託了。說著他彎了一下身,朝金蓮鞠了一個躬。跟著,老二、月和村委會的幹部們都彎腰朝金蓮鞠了一個躬。接下來,那些有頭有臉的人,一層層,一圈圈,受了傳染又如事先安排好了樣齊嘩嘩地都朝金蓮彎了腰。

  金蓮看見他們直腰後,所有的目光都哀傷乞求地望著她,金蓮的眼就cháo潤了。

  金蓮也便上了車。

  人群慢慢如搬山移海似地為金蓮閃開了一條路。

  金蓮就被那鋥亮的豪華車帶走了。

  第七章

  來看金蓮時才知道金蓮已經不在這個鎮上了,無影無蹤了,和王奶的孫兒鄆哥一道從這個鎮上消失了,如飄失的柳絮楊花一樣不見了。

  金蓮是在兩年之後回來的。

  金蓮走時冬末,回時正夏,耙耬山上的小麥都已干焦了頭,脫殼的粒兒落在田頭和路邊,麻雀在田頭和路邊便成群結了隊。她坐著長途客車離開洛陽時,第一眼看見金黃的小麥,心裡哐哐咚咚一陣熱燙的狂跳,猛然想起她已經在李主任家侍奉將近半年了,不經意間小麥都熟了。世上的事情,真是百奇千怪,無窮的曲折,讓金蓮無論如何也看不出一個透兒哩。

  李主任是他媳婦和他離的婚,離就離了嘛,可當她知道李主任從鄉下請了一個保姆時,她先是不以為然,以為不就是一個鄉下保姆嗎,然這樣平靜了幾個月,當金蓮不僅可以給李主任燒他愛吃的飯菜和魚,還可以給李主任鋪床疊被也如給自己鋪床疊被一樣自然自如,有一天,她把洗好的李主任的衣服在陽台上晾曬著時,那女人就冷不丁兒闖進了李主任的家,一臉青色,滿脖兒暴筋,說你就是從那劉街來的金蓮嗎?金蓮怔怔地望著她,說是呵,你是誰?她說我是誰?我是李主任的老婆哩,離婚了我也是這個家的主人哩,你別以為你年輕漂亮,迷住了李主任,就是想離開那窮鄉僻壤來城市做壓寨夫人了,來跟著李主任吃香喝辣了。她吼著說,你休想,給你說,從幾天前我在菜市場見到你就看出來你不是好東西,這幾天我請假不上班,天天都在樓下瞅你曬衣服,終於看見你不僅給李主任洗外衣,竟還給他洗內衣,你到底和他什麼關係你給他洗內衣?男人三角褲衩是隨便哪個女人都能洗的嗎?她說,我不提著那三角褲衩去法庭上告你和李主任的關係了,我要你給我走,要你立馬給我離開這個家,我今天下午就搬回這套房子裡。她沒有像金蓮見到的那些女人那樣又摔盤子又摔碗,急了還把床單和枕巾一條一條地撕成布條兒,她就那麼吼了吼,說了說,把自己的頭髮往腦後一甩就走了。她走了不久,李主任就從辦公室連三趕四回來了,進屋先在幾個房屋瞅了瞅,坐下點了一根煙,當金蓮給他端來一杯沏好的茶水時,他拿手在金蓮的手上疼愛地摸了摸,說她來了?

  沒罵你打你吧?

  金蓮說來了哩,臉都氣青了。

  主任說說了啥?

  金蓮說說讓我立馬就回劉街去,說她下午就搬回這房裡。

  主任就哭了。

  那麼大個人,那麼大的官,說把一個村子改為鎮,鬆口吐出一句話一夜之間村子就成鎮子了,村委會就改成鎮委會了,可他哭起來也竟如孩子一模樣,鼻子一把淚一把,說金蓮呀,我咋樣也捨不得你走呢,可不走不行呀,她爹是市委副書記,她媽在深圳的生意大得一句話能把一個縣城買下來,能買這洛陽的兩個區。

  說我和她過了十七八年我知道,她是說到做到的人,你要不立馬離開她會千方百計把我從這洛陽調到最偏遠的鄉下去,調下去還會給我降兩級。

  金蓮就走了。

  趕末班汽車回來了。她像出遠門旅遊了一趟樣,一轉眼過了兩年不能不回了。李主任替她買了汽車票,替她往村里打了電話,給她買了許多水果,讓她路上吃,還給她身上塞了五百塊錢,說金蓮,這不是你的工資,是我的一份情誼。金蓮接了水果,又把那五百塊錢塞進了李主任的口袋裡,說李主任,這錢我不要,你有這話就行了。李主任就又一次掉了淚,依依不捨地拉著她的手,說金蓮,下鄉了我拐彎兒去看你。說我快調正局了,調了正局我就到市委組織部里工作了,若不是你,我老婆怕不會答應和我復婚呢,她不和我復婚,我就難調到正局級,難調到組織部里管幹部,我一輩子只從心裡感謝一個人,就是感謝你金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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