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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這番話的時候,辟塵的眼睛沒有看我,而是堅定不移的盯住了地板,好象生怕我反問他什麼一樣。

  我頓時跳起來,在床上包著條被子扭來扭去,激奮的喊口號:“分太少,毋寧死,百分之零點三,欺負我們嗎?”

  他糾正我:“豬哥,沒你什麼事啊。”

  我白他一眼:“喂,當初我賺錢養家的時候你沒這樣說過啊。”

  他點點頭:“也是哦,好吧,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

  這還差不多。我心滿意足躺下來,隨口又那麼一問:“百分之零點三到底是多少?”

  犀牛的數學都不太好,所以才會教出小破這種目前都只會從一數到十,然後倒過來數一遍算二十的學生。被我一問,他當即發起呆來,楞楞的數著自己的手指頭,還一邊咬嘴唇,摸頭髮,扭脖子,腿伸來伸去的,不知道的以為他在跳大神。終於冒出一句:“總有一兩百億吧。”

  轟隆,我把總統套房承重可以達到兩噸的大銅架子床給壓垮了。陷在一堆毯子枕頭中間我沉思了半天,對辟塵無限深情的說:“我跟你走吧,走到那個有好多鑽石的地方去吧,讓我們離開這些俗世的糾紛~~。”

  這隻一點幽默感都沒有的犀牛翻了翻眼睛,毫不客氣的叫我滾,叫我滾我就滾好了,反正一家人,面子不重要,在床上滾了好幾個來回,我才繼續問:“那你答應他沒有啊,風之辟塵先生?”

  我個人覺得,四個字其實好聽得很,充滿了浪漫情懷,又有一種特別的尊貴。如果放在江湖上闖名號,肯定一炮就可以紅。但辟塵好似乎並不喜歡人家這樣稱呼他,連我都不是例外,聽完問題沉默下來,又開始呆呆的看遠處。

  每個人的背後都有他不願意敘述的往事,我對此是了解的。我也了解,無論是誰,都沒有權利去要求深入到某個人最隱蔽的地方,獲知最神秘的細節。有一個人告訴過我,一個人的精神生活,是他和上帝之間的秘密。然後我就打定主意,如果我死後不小心升了天堂,我一定要跑去譴責上帝過於八卦,有些人一輩子好不容易有個秘密,你還要分掉人家一半。由於上帝自己肯定沒那麼多功夫分心來無微不至,我也沒有辦法在一百歲以前就找到機會去對他老人家呈說這一番微言大義。所以算算過去這麼多年,我無緣無故打得最多的,就是那些充當神之狗仔隊,專門該問什麼不問什麼該不問什麼問什麼的麻煩神父。

  為了表示我對辟塵過去的尊重,我大聲咳嗽了幾聲,然後說:“喂,小犀牛,可以賺那麼多錢,我們去不去呢?”

  他的眼睛投向放在我床邊櫃檯上的藍色水晶包裹:“豬哥,我們需要保護小破,你忘記了嗎?”

  我和他一起去看,那個無聲無息的,藍色的,亮晶晶的東西。沒有動靜,沒有溫度,沒有印象。可是其中存在的,是我一生最愛的人之一。不,我沒有忘記,我只是想忽略,忘記,逃離。因為我們所做的,是沒有希望的事,二十六天的懷念過去後,出來的是魔界的主宰,並不是我們的甜心。

  我低下頭去,辟塵及時的丟了一把毛巾給我。不用問,他也知道我的結論。如果真的那麼巧,恰恰二十六天之內東京要發生最大的災害,那麼我們所能做的唯一選擇,就是守護在小破的身邊,竭盡所能,與他共同度過。

  把我安撫下來之後,辟塵仍然不死心,要繼續做它的豬手,即使我一再聲明那碗蛋炒飯已經足夠使我感激涕零,下輩子都對它情深一往,辟塵照樣不管不顧,摸出了桂皮八角,醬油冰糖,大批爐火器具,以精細程度而論,即使是紐約知味軒也未必有我眼前那麼專業的廚房。如此我實在不好意思坐著不動,只好長吁短嘆再次出門,去找一瓶“一聞就會讓我暈倒”的正宗紹興黃酒。

  一個人走到街上,感覺回到了多年前的獵人時代,入夜,帶一瓶啤酒去地鐵站等著蚯蚓出來給我表演“時尚八卦深夜開講”,懶洋洋晃回家,被辟塵的一個枕頭打得滿地找牙。那是好日子嗎,或者只是我不曾有任何擔憂的日子?這兩者之間,有何區別?

  漫無目的走著,等待一瓶紹興黃酒的氣味從瓶口破空而來,將我打昏在地,不過,真正差一點把我打昏的,卻是一條斷腰魚。

  這條平常生活在馬那亞海溝,不過偶爾會到陸地上四處看看,買買衣服什麼的斷腰魚從天而降,筆直落在我的脖子上。當我把它抓下來的時候,它的頭和屁股貼在一起,還在氣急敗壞嚷嚷:“不許插隊,不許插隊!”

  我很耐心的等它吆喝完,然後彎腰問它:“你從哪裡來的?”

  它跳到地上,怒氣沖沖的把自己打開―――跟打開一把摺尺一樣,白了我一眼,然後說:“你?鄉下來的?趕緊回鄉下去吧,我沒功夫理你!”

  說不理就不理,它的大尾巴在地上一點,整個身體彈躍而起,向前飛去,動作雖然有點傻,不過速度卻奇快。

  我摸摸脖子,想不通啊,它從哪裡冒出來的?不行,我要追上去看看。

  尾隨著這隻跳來跳去的斷腰魚,我一路狂奔過了兩條街,來到了一個Y字形狀的路口,四際無人,漆黑一片,唯一亮燈的地方仿佛是一家通宵營業的小店面,而就在這店面門口,大批各色非人正排成一條長隊,吵吵嚷嚷,熱鬧非凡。很顯然它們的社會公德修養還不到位,衝突時有發生,不斷有三兩非人從隊伍中飛出來,呼的一聲,不知道被甩到哪裡去了。嗯,我現在知道斷腰魚是怎麼跑出來的了。

  作為一個喊出過:“不好奇,毋寧死”口號的前獵人,此時我要是轉身就走的話,下輩子都一定會睡不著。所以我忠實秉承了自己的本性,滿臉激動的擠到了隊伍的最前排,扒在一隻食金獸的背上,剛想定睛看看到底是什麼級別的清倉大甩賣,居然可以吸引如此多的另類觀眾,身後一陣騷動,好似又打起來了,一股大力在我背上一推,我一個跟頭,栽了出去,栽進了一扇門裡。

  眼前是一片溫柔的燭光,搖搖照耀著這間小小的屋子,除了錯落分布的燭台外,空無一物,在我的面前,一塊巨大的黑色帘子垂下,有個聲音幽幽的問我:“你要什麼?通行證還是算命?”

  這聲音好生耳熟啊,好似故意壓低了,一下子又聽不大出來。出於某種本能,我也憋了一口氣,啞著嗓子說:“算命什麼價錢?”

  答:“批流年可以貴到你出鼻血,也可以由我倒貼你一點去買張糙席包包,看你命如何啦,先把生辰八字報來,測字也可以,你隨便說一個字。”

  這番純粹業務性的介紹完畢之後,那聲音非常低微的嘟囔了一句:“媽的,餓死了,今天生意怎麼那麼好!”

  我的媽呀,難怪我說聽起來耳熟,這是狄南美啊。

  三年前,她突然從墨爾本消失,不知道跑什麼地方去了,此後偶爾有一個電話來請教辟塵如何處理毛衣起球問題,或者我在家裡天台上唱唱山歌的時候會聽到她中氣十足的千里傳音,通常是:“小破,我的乖乖,豬哥,你唱得難聽死了。”諸如此類大逆不道的話。最後一次聯繫,就是幾個月前教了我一個狗屁建築防護訣,害得我幾乎終生貧血。對於我們來說,她實在沒有什麼事情值得擔心,我們擔心的反而是那些生活在她周圍的人,一天到晚籠罩在這隻腦子隨時進水的狐狸陰影之下,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倒一次哭笑不得的大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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